第145章
作者:秋绘      更新:2025-08-19 09:29      字数:3342
  尘远怔了会儿,看着他没出声。
  “你潇洒些,早些来找我,”萧渡水说,“早早地来找我。”
  他还是不说话,萧渡水又往后退了些距离,他快要退出人群了,尘远想喊他站在那儿,但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退到了阴影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他突然问。
  尘远回过神,走到他身边,非常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知道,”尘远说,“我在书上看到过。”
  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
  这是萧渡水小时候就读到过的诗。
  “之前你和我说,我每一世,到了八岁这个年纪就会去山上,找什么救弟弟的药方,”萧渡水说,“但是你又说,后来的几世我再去山上时就不再那么说了,我在想……”
  “什么?”尘远问。
  “你知道这首诗的后半句是什么么?”萧渡水问。
  尘远对他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方式习以为常,很自然地接了句:“是什么?”
  “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萧渡水笑了起来,“有时候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不是为了弟弟去找什么药方,我去那座山上,就是为了找你呢?”
  尘远张了张嘴,想说怎么可能,在你第一世没有来山上找药方之前,我可不认识你。
  但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萧渡水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唇角突然有了很冰凉的触感,尘远愣在原地,看着萧渡水,萧渡水没说话,只是回握了握他的手。
  “一定要来找我,”萧渡水说,“我等你。”
  一定要来找我。
  我等你。
  一定要来。
  沙哑又有些落寞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宴尘远难受得在那片虚空中蜷起身体,记忆还在不断地从他眼前流过,他看见在这一年内,萧渡水的身体情况直线下降,从原先能走两步跑两步,变成只能卧在躺椅上,不能再上山,山上那充溢的灵气对他来说是毒药,但他又不愿意回到萧府里去待着,于是尘远就给他租了个院子,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
  庄骁也跟了下来,和尘远轮班照顾他,但萧渡水的病仅靠喝陆朴怀给的药已经无法制止了,他皮肤上冒出来的黑斑就像附在他骨头上那样难以去除,他们只能看着萧渡水脸上的死气一天比一天重。
  偶尔的偶尔,陆权夏来到这边和庄骁又打起来的时候,萧渡水才会有点儿精神,抓着瓜子一边嗑一遍看他们打架。
  再后来,萧渡水连看他们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庄骁知道他又要死了,但这一次他的死带来的疼痛比往常都要深刻些,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萧渡水和他们接触得太多,庄骁看着萧渡水,偶尔很想哭,但他流不出眼泪,看向尘远的时候觉得尘远在哭,仔细一看又没有。
  打架打累了的时候,他往院子里一趴,陆权夏来替陆朴怀送药,看他就轻蔑地哼了一声:“妖物,果然没个正形。”
  “你正,你最正啦,”庄骁翻了个身,仰躺在院子里看着星空,陆权夏从里屋出来,他突然抬起手,指向西方,“看。”
  陆权夏没看,也没动。
  “那是我父亲的星星,”庄骁说,“奎宿。”
  “你这样的妖物,”陆权夏皱皱眉,“父亲怎么可能是神君……”
  “我父亲就是神君啊,”庄骁懒得和他吵了,他们认识多少年就吵了多少年,但今晚他突然不想吵了,“他就是西方的白虎神君,很厉害的……很厉害的……”
  陆权夏站在那儿,脑子里突然多出几段记忆,一个和庄骁有些相似但比庄骁年长不少的人身披银甲,浑身肃杀之气,于白空中执剑指向他们。
  身边是熟悉又陌生的哀嚎,血腥气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鼻腔,下一瞬,血腥气又被某种冰雪般凛冽的气息遮掩。
  哀嚎声还在继续。
  陆权夏听见有人在说:“白虎,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天帝只是让你封印他们,但是你这样……”
  “算,算了,你们有空给,给他做一下疏导吧,感觉他,这样,迟早变,变,变……”
  “变态。”
  “哎,对,变态。”
  那个和庄骁相似的男人转过身,周遭的场景震荡着恢复,雪山下埋了数不清的鸣蛇骨骇,甚至还有没成年的小鸣蛇,被折断了翅膀丢进山脉冰层之下,长长久久的封印起来。
  “夏……”
  “权……陆权夏!”
  庄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陆权夏瞬间从怔愣中回过神,他看向庄骁的眼睛,心底突然升起股莫名的恐惧,他注意到庄骁抓着自己的胳膊,近乎是一瞬间就将胳膊抽了出来:“你干什么!”
  “……你有病吗?”庄骁瞪圆了眼睛,“你刚要拔剑自尽,你问我干什么?!我和你打架我可真没想打死你,你别死我这儿碰瓷,再找陆朴怀来报仇啊!”
  陆权夏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隐隐传来刺痛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出了自己的本命剑,那把剑刚才已经被庄骁打落,就落在不远处。
  胸口一阵一阵发烫,陆权夏察觉不对,将剑召回,连声招呼都没打,急匆匆地走了,他御剑回道观,好几次连法力都无法运转,差点儿从剑上掉下来。
  他看到的记忆是什么?
  那座雪山下,为什么会埋那么多的鸣蛇?
  鸣蛇是古时代的大妖,但早就因为惹恼了天帝被灭族,他怎么会……怎么会看到鸣蛇被灭族时候的记忆?
  陆权夏落到山门外,陆朴怀就站在门边和一个白衣长衫的人聊着什么,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师兄,一口血直接喷在了石阶上,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在这样混沌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尊佛像。
  佛像没有五官,光秃秃的脑袋最顶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不起眼的洞,连最细的线香都插不进去,四周仿佛溢满了泥土的味道,有尘土把他的鼻孔堵满了,喉咙也堵得死死的,将他整个人埋在土地里。
  佛像在一点点靠近他。
  他伸出手。
  ……伸出手。
  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最先印入眼底的是刺眼的阳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到了床上躺下,窗户没关,阳光从外头斜斜地照进来,被窗沿框出个四四方方的亮格子。
  陆权夏还有些晃神,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正摸在一块儿毛茸茸的银色毛皮上。
  不对……
  陆权夏收回手。
  是庄骁。
  他这样的动静倒是把庄骁弄醒了,小玩意儿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跳下床化了人型,双手叉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陆权夏没听明白,他脑子还有些发蒙,鸣蛇、雪山、佛像,这些东西堆积在他的脑子里,让他暂时无法思考。
  “你昨天慌慌张张跑回道观,还没到门口就吐血晕倒了,”庄骁哼了声,坐在他床边,翘起二郎腿拿起桌上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子就开始啃,“还好我跟着你,把你背回来,你还不快谢谢我?我可是罕见的大善人!你每次见我就打我,我还救你,别人可没这么好的心……”
  “……”陆权夏没说话,房门被推开,陆朴怀一脸好笑地走进来,关上房门:“你确定你不是因为我在,所以才把他背回来的?”
  “哎呀,”庄骁也笑,“别拆人台嘛。”
  陆朴怀把庄骁往旁边推了推,抓过陆权夏的手替他把脉:“还行,只是心绪乱了,内力乱窜伤了身,歇息半个月不要练功就能好,你昨日见了什么,怎么跟撞鬼似的就跑回来了?”
  陆权夏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陆朴怀又叹了口气:“算了……哎,庄骁,去帮我把药拿来。”
  “哦。”庄骁吸吸鼻子,咬着果子出了门,陆权夏刚听见他脚步声走远,紧接着脚步声又急促地跑了回来,屋里两人还没看清是什么情况,一团银灰色的团子就钻上了床,躲进了被子里。
  “哎!”陆权夏被吓了一跳,“庄——”
  话没说完,庄骁骤然又变成人型,从被子里扑出来捂住陆权夏的嘴:“别叫我名字!”
  说着,他另一只手伸出去迅速扯开床头的帘子,沙帐落下,把他们俩外界隔绝开。
  “……大师兄,”陆朴怀的声音从靠近门的方向传来,“你出关了?”
  “嗯,”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刚看见有只灰色的小猫……”
  “看错了吧,”陆朴怀说,“我们这儿哪有小猫。”
  “那大概是我看错了……”男人吸了口气,“我还去向师父复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关门声响起,陆朴怀似乎是把那人送出了屋外,“正好我也要拿东西,与你同去……”
  声音越来越远了。
  陆权夏被十分用力地捂着鼻子和嘴,但头一次那么配合庄骁,跟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直到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才抬手将庄骁的手轻轻打开,犹豫了下,说:“庄骁,你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