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
木见溪 更新:2025-08-28 08:40 字数:3280
他会期待陆行舟能放下手机,放下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重要事务”,和他一起沉浸在那个由他精心营造的、充满仪式感和浪漫气息的小小世界里。
而陆行舟呢?
在他眼里,山顶的风景和山脚并没有什么区别,某个据说很文艺片能看得人落泪的电影,他下意识地分析它的票房和能带来的巨大流量,他也实在分辨不清那些咖啡豆酸和微酸的口感。
他能读得懂席清的情绪,他知道因为他的“不识趣”,席清并不高兴。
但他仍旧无法理解席清为什么不高兴,他不懂,于是闭紧了嘴,不再说,他怕自己哪一句话又让他又不高兴。
然而他的沉默让席清更加愤怒。
争吵开始变成很频繁的事情,席清吵,他沉默地听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雪上加霜,给予他回应。
“破坏气氛”,多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陆行舟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痛。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不再像是从前那样逃避,直直地撞进席清那双审视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阳光落在他的瞳孔深处,映出几分清晰的痛楚。
“我知道。”陆行舟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御后的疲惫和坦诚,“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42章 第42章已经过去了
“你想要的浪漫。”陆行舟艰难开口,“我以前给不了。”
那时的他满眼都是野心和负担一切的责任感,他理解不了席清口中关于浪漫的定义,更不懂得该怎么放下那些于他而言有用的责任感束缚。
他望向席清,海风吹拂着席清额前的碎发,海面波光凌凌,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而又晃人心神。
陆行舟说:“我以为你会更想要一个安全、稳定的家。”
席清曾经和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他那些被困在衣柜和矮床之间时发出的沉默的呼吸,混杂着木屑和尘土气息的那些记忆里的味道。
他和陆行舟说过童年时那个狭小、破败、充满压抑和不安全感的“家”。
在某个难得的、陆行舟没有接工作电话的深夜,或许是因为那天喝了一点酒,或许是长久压抑下的疲惫让他卸下了心防。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是简单地提了几句。
他记得那时候陆行舟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眼神里充满了怜惜,所以他对自己充满了包容和体贴,对自己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有时候,席清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心。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说出口的,和陆行舟听到的、理解的完全不一样。
陆行舟以为他想要的安全和稳定是物质上的。
可是他不知道,席清渴望的从来不是坚硬冰冷的墙壁和足够他享受的奢华的食物,他渴望的是在那个狭小破败的空间里,能有一双温暖的手把他拉出来,能有一个带着温暖的拥抱驱散黑暗和灰尘的气息,能有人听懂他沉默里的恐惧,而不是仅仅给他换一个更大、更豪华的床。
席清叹了口气,他微微摇头:“已经过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泛起难以言说的情绪,有点委屈,也有点茫然,好像一切的理解都来得太迟了,来得太晚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纷乱的情绪冲击着他。
他现在不再需要陆行舟的理解,不再需要他的忏悔,那些记忆里的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控诉、互相之间的讽刺和难以捉摸,他都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太累了,他好像释然了。
陆行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现在懂了席清,想说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更大更多的空间和钱,而是被紧紧拥抱的温度和黑暗中温柔的回应。
他想说他终于明白了,他知道席清想要的“安全感”是什么。
但所有的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合时宜。
席清的目光越过陆行舟,投向那片辽阔无垠的、金光闪耀的地中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风的咸涩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自由的清冽。
“已经过去了。”他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是心里的茫然更多,还是解脱更多。
而陆行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缓缓松开,留下一种空茫的钝痛。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错过了,错过了理解席清的最佳时机,错过了给予他真正需要的东西的机会。
时间不会倒流,那个渴望被他拥抱的席清已经逐渐脱离了过往的桎梏,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席清端起桌上那杯仅剩一点底、冰块几乎化尽的苦艾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凉、辛辣和苦涩瞬间刺激着喉咙和感官,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放下空杯,杯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然后,他站起身,动作从容,没有丝毫逃离的仓促,只有一种完成对话、准备离开的坦然。
“走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再看陆行舟一眼,仿佛刚才那场剖开心扉的对话,不过是这场旅行中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海风吹动他的碎发,他迈开步子,身影很快融入船尾甲板上逐渐增多的人群中,消失在金色的阳光里。
陆行舟独自一人坐在原处。
面前是冰块融化后留下的深色水痕,旁边是那个空荡荡的酒杯,阳光依旧灿烂,海面依旧波光粼粼,海鸥的鸣叫依旧欢快,所有的一切一如既往,并不会为谁所动。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像被遗忘在金色沙滩上的顽石,任由潮水般的人群将自己淹没。
他低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头上的手,那几道新鲜的烫伤红痕,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他以为席清接受那个蛋糕是愿意与他和平交流,以为两个人坐在轮船的一角,意味着席清愿意让他弥补。
原来,在席清眼里,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不必在意的徒劳无功。
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迟来的、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声地将陆行舟淹没,他坐在那片辉煌的晨光里,身上却一阵阵泛着潮湿的冷意。
*
邮轮上的人真多。
平常席清喜欢躲着热闹喧嚣的人群,看完日出就会回自己的房间,现在和陆行舟聊了一会儿,甲板上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人群。
席清穿过船尾甲板上逐渐喧腾的人群,各种语言的谈笑声、相机快门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着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微微蹙眉,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听向导介绍过,这艘轮船能够容纳近万人,现在又是旅游旺季,从甲板望下去,游泳区已是人头攒动,通往主餐厅的通道也排起了蜿蜒的长队,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人们挤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席清站在人流边缘,背靠着冰凉的船舷栏杆,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灼热,晒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他望着眼前这片摩肩接踵、生机勃勃的景象,一个念头毫无预兆、清晰地撞入脑海:
在这么多的人里,陆行舟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刚才对话的沉闷情绪,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带着奇异感的涟漪。
邮轮巨大得像一座移动的城堡。
他有自己的套房,陆行舟必然也有。他有固定的作息,但分开三年,他改变很大,陆行舟却无从得知。
他习惯在清晨人迹尚稀的时候来船尾看日出,但甲板观景区有好几层,酒吧也不止这一个。
在数千名乘客中,在黎明前光线朦胧、人影模糊的时刻,陆行舟如何精准地找到这个角落,找到这个特定的座位,然后像是早已约定好一般,在破晓时分无声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巧合?
席清几乎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陆行舟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闲逛碰运气的人,他的时间太宝贵,不会浪费在“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刻意寻找?
那得花费多少心思?
“久等了。”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陆行舟的这句话。
席清的手指无意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栏杆,海风吹过,带来远处餐厅飘来的食物香气和人群的喧嚣。
那个在金色晨光中显得挫败而悲伤的陆行舟,与此刻脑海中那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在拥挤的邮轮上执着寻找的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这片由陌生人组成的、流动不息的热闹人群。
*
轮船第三天停靠在马赛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