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小患者根本不理我，完全把我当透明人，”程泽山倒是没纠结刚才的话题，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家属也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把他送来之后就走了，电话都不带接的。”
  秦桐忍不住地咋舌：“这也太……”
  “我让你过来也是因为这个，”程泽山实在是无奈，试探性地看着秦桐，问道，“我记得你很擅长和患者打交道，想问你能不能和他聊一聊，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了。”秦桐点了点头，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儿尴尬的绯意，脸上的表情却同样严肃了起来，“小患者现在在哪儿？你带我过去吧。”
  尴尬是真的，想劝劝小患者也是真的，秦桐当了好几年外科医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更见不得他就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程泽山的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带着秦桐出了办公室的门，径直朝着走廊深处走去，说，“他这会儿在病房里，32床，走吧，我带你过去。”
  刚走两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远处传来：“别碰我！别碰我！你们都离我远点儿！！！”
  程泽山的表情蓦然一冷，快步朝着那边儿走过去，说：“这好像是32床那个小患者的声音。”
  秦桐愣了一下，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秦桐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病床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清瘦男孩儿。
  而在他的身边，本该家属陪护的地方空落落的，一个人没有，使得他的身影更加形单影只。
  值班护士站在旁边儿，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看到程泽山来，又立刻走到程泽山的身边，说：“程医生你来的正好，这32床的患者完全不配合。”
  “好，辛苦你了。”程泽山点了点头，走到小男生的身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他两句，小孩的哭声小了一些，但依旧蜷缩在病床的角落，双手环抱着膝盖，只当做没听到程泽山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秦桐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背着手走到他的身边儿，看了眼他手上的腕带，弯腰看着他说，“是叫裴乐言是吗？乐言呀，好端端地哭什么呀？是哪个医生还是护士欺负你了？来，跟我说说，我替你出气。”
  秦桐身上穿着一件科室里发的白大衣，与程泽山的是同款，胸前的印字也一样，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程泽山眉眼清冷，性格冷淡，自带一种疏离的气质，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凶巴巴的医生，而秦桐则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秦桐很爱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勾着，一点儿都不像凶巴巴的医生，反倒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
  “我不要做检查！”裴乐言的眼睛红彤彤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沙哑，表情却显得格外执拗，说，“我要出院，我要回家，我不想继续治了。”
  护士站在旁边儿，张口又要继续劝他，秦桐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他缓慢地蹲下身来，平视着裴乐言，问他：“为什么不想继续治病了？你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你可以说服我的话，我立刻让你的主治医生给你开出院，好不好？”
  裴乐言抬起红彤彤的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秦桐把胸前的胸卡摘下来递给他看，“我也是心外科的医生，我叫秦桐，如果我说话不算话的话，随便你怎么投诉我。”
  “我不投诉你，我只想出院。”裴乐言摇了摇头，一脸落寞地说道，“程医生已经把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告诉我了，他说就算是我接受了手术，以后也大概率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那对我来说，做这个手术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秦桐问他，“不能剧烈运动还不能慢慢走吗？只要还活着，就算走的慢一点，也一样能到达终点的不是吗？”
  “秦医生，你没有经历过我不会懂的。”裴乐言摇了摇头，一脸决绝地说道，“我从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表演了，表演就是我的全世界，如果不能继续表演的话，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怎么不懂？你也太小瞧我了吧？”秦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解开白大褂的袖扣，把手臂暴露在他的面前，指着自己手臂上的那道伤疤，说：“看到这个了吗？我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外科医生，吃了很多的苦，读了很多年的书，才终于走到现在，只是因为浅浅的一刀，我却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裴乐言倏然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桐，秦桐倒是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又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笑着对他说道：“我不是想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教育你，只是我刚好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好，我还没找到生活下去的意义，我总是迷茫，时常挣扎，但我还是想活着，我想也许’寻找意义’本身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吧。”
  一秒。
  两秒。
  裴乐言别开眼睛，眼眶红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好几秒都没说出话来。
  而在裴乐言的身侧，程泽山安静地站在那里，视线落在秦桐微微抬起的手臂上，眸色沉沉的，像是未化开墨。
  第6章 相信他
  秦桐一直是一个很善于沟通的人，再难缠的患者和家属在他这里都能敞开心扉，他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裴乐言的状态明显还有些犹豫，秦桐没有逼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温和道：“没关系的，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我目前在科里干科研岗，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如果你想聊天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两人聊过以后，秦桐并没有在病房里多逗留，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值班护士快速跟上了秦桐的脚步，赞不绝口地夸他：“不愧是你秦大夫，太厉害了，我们跟他聊了好几次，他都不带搭理我们的，结果你几句话就问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秦桐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啦，就是刚好遇到过同样的事情，所以比较能共情。”
  值班护士走后，秦桐转头看向程泽山，半调侃似的问他：“刚才一直没听到你说话，怎么，咱们程大夫这是被我高超的医患沟通技术给惊到了？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刚才在路上秦桐就注意到程泽山那奇怪的眼神了，但护士老师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天，他也就没顾得上问程泽山为什么。
  “咱们秦大夫确实厉害。”程泽山眼睑微垂，把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语气淡淡道，“我问了那么久都没问出问题，你三两句就发现了关键，我甘拜下风。”
  “这时候就别折煞我了。”秦桐无奈地笑笑，说，“我真没做什么，顶多算得上是‘话疗’，跟咱程大夫的真枪实刀比，那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俩人并肩往医生办公室走，刚解决了个大麻烦，秦桐还处在一种轻松愉悦的状态，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是雀跃的。
  程泽山的喉结微动，忽然喊了声：“秦桐。”
  秦桐回头看他，表情有些茫然。
  程泽山的表情稍有些奇怪，好像在挣扎着什么：“你现在觉得开心吗？”
  秦桐眨了眨眼睛，没明白程泽山的意思，甚至蹦了个冷笑话出来：“什么开心？我不当心外科医生了，已经’开不了心’了。”
  “其实你这段时间的状态和我想象的不太像。”程泽山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别过眼睛，说，“从前你总跟我说你有多想当医生，我一直以为上不了手术台你会很崩溃，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那么敏感脆弱的形象？”秦桐倒是还挺意外的，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有遗憾，也有无奈，“反正我崩溃不崩溃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世界不会受我的意志所左右，那我只能尽量做好自己了。”
  程泽山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说：“嗯，挺好的，你能想开就行。”
  -
  和程泽山的天儿就聊到这儿了，秦桐没想太多，本来俩人的交流也不多，就停留在普通同事的状态，连朋友都不太算得上。
  而另一边，和裴乐言聊过以后，秦桐却非常不放心，怕他又出什么意外，每次程泽山查房的时候都要跟着一起去，还想方设法地逗裴乐言开心。
  裴乐言的情绪倒是明显好了很多，当天下午程泽山再去查房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抗拒程泽山的问诊了，第二天一早，程泽山查完房以后，他还主动来找了秦桐，秦桐提出想要做个全面的检查，了解自己身体现在的情况。
  秦桐当然不会拒绝，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程泽山，程泽山的动作也很迅速，很快就开好了医嘱，和影像科检验科那边儿都沟通好了，以最快地速度为裴乐言完善了相关的检查。
  各项检查的结果是下午送到程泽山手里的，看着彩超和心脏MRI的报告，程泽山的神色蓦然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