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日向风      更新:2025-08-28 08:44      字数:3375
  凌舟之一直在英国工作,秦文澈知道自己患了视网膜色素变性后只告诉了少数几个人,凌舟之就是其中一个。他回国了解了秦文澈的情况,返回英国后第一时间在当地申请了工作犬,来回提交了无数次手续,才终于将汤小河运回国内。
  兰觅水说:“您很幸运,有自己的导盲犬。我在认识席湛云之前就已经在国内递交了相关申请,的确是希望渺茫。席湛云出现后,我的境况才好一些。”
  秦文澈又问兰觅水两人是怎样相识的,兰觅水轻声笑了一下,席湛云也笑了,嗓音比兰觅水低沉得多。
  兰觅水向他解释,自己从小在盲校长大。那时候盲校除了义务教育,针对盲人在社会上的生存引导,只提供两种课程:推拿课程与音乐课程。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儿的就走音乐这条路,条件不那么宽裕的就只能学习推拿,毕业后去店里实习。
  兰觅水虽然喜欢音乐,也学习过推拿,但这两样都不是她的兴趣所在。所以初中毕业后,她选择继续读高中。高中时她喜欢化学,想要做一些与其他视障者所做的不一样的事情。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在做化学实验时因为监督员看管不当,不慎打翻了一瓶装有强酸的化学试剂,手部与胸口皮肤被烧伤,后来处理不当又导致了感染,因此住院了一周。当时席湛云长期在医院照顾住在兰觅水隔壁床、患有严重皮肤疾病的父亲,自然而然就与活泼可爱的兰觅水相识并相爱了。在席湛云的支持下,兰觅水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学位,然后两人一起来到渝州市盲校任教,继续相互扶持。
  听兰觅水解释完他们的故事,席湛云对秦文澈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应该和你的丈夫共同面对这些。残疾并不可怕,如果他真的爱您,认为和您在一起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么两人共同面对残疾对他来说不会让他太辛苦的。或者说,相比起面对你的失明,和您分开对他来讲才是更痛苦的事。”
  秦文澈想起了汤夏和的脸。有些病友告诉他,失明久了,记忆会变得模糊,自己所爱的人的面庞很快就像可溶于水的纸巾一样,被时间的洪流浸得不可捉摸。但秦文澈不会忘记汤夏和的脸。他记得汤夏和所有的样子,痛苦的,愉悦的,羞赧的。可他忽而又有些不坚定起来。万一有一天他真的忘记了汤夏和的样子怎么办?过去他依靠视觉辨认自己的爱人、朋友与学生,可以后自己要如何分辨他们?
  秦文澈忽而低声对席湛云说:“你的妻子,她长什么样子?”
  仿佛知道兰觅水的模样,秦文澈就能知道她整个人的大部分信息,包括她的性格、人生态度、生活习惯。
  但是席湛云轻笑了两声,拉住秦文澈的手放到兰觅水的脸上,轻声对他说:“你可以用盲人的方式去认识她的相貌。”
  秦文澈的动作很轻柔地抚摸过兰觅水的五官,但脑海中仍然没有具体的形象。兰觅水说:“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彼此的相貌。我不知道你的样子,是因为我生来就对人的长相没有概念,不知道眼睛鼻子嘴应该长什么样子;而你不知道我的样子,却是因为你生来就知道人应当长什么样,所以你不能够想象出我相貌的细节,你被人‘应当’长成的样子限制住了。但是,没有相貌,我们也能够认识彼此。这就是盲人的方式。”
  “导盲杖敲击地面的方式;他人呼吸的频率;他人说话时声音的特点;他人靠近你时走路节奏的变化,以及离你很近时的心跳声。这些都是我们定义一个人的方法。”
  熟悉通往教学楼的路和从教学楼去食堂的路大约花了秦文澈半个月。在盲校,老师与同学一起吃饭。秦文澈喜欢和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吃饭。他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视障者会用钟点的方向来定位某样东西。比如,他们会将食物的盘子看成一个完整的钟,他们通过学习,知道十二点钟、三点钟、六点钟和九点钟分别对应盘子的上右下左。有些低视力小朋友会对完全看不见的小朋友说:“你的盘子里十二点钟到五点钟方向是蔬菜,五点钟七点钟方向是米饭,剩下的是红烧肉。”
  和普通小孩一样,他们也可以使用电脑,也可以用电脑来打字、上网,甚至做一些技术性的工作如视频剪辑。他们也会举办运动会,能够在跑道上拉着牵引绳奔跑。秦文澈越了解这些孩子,越觉得他们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凌铭之常常会来见他,秦文澈不排斥这件事。有时候凌铭之会陪他走下班的那一条路,秦文澈和他聊天多半是聊以前的事,比如学校里最近怎么样了,后来自己的岗位被谁接替去了,有没有来新老师,最新一年的录取结果如何等等。凌铭之从来不主动提起汤夏和,所以秦文澈会主动问他。每到这个时候,凌铭之就会沉默一阵,然后对秦文澈说:“我觉得汤夏和走不出来。”
  秦文澈会感觉胸口闷痛一下,他深呼吸压下心中的酸涩,强装镇定地对凌铭之说:“他会走出来的。”
  凌铭之眨了眨眼,想起近来日渐消瘦、没有什么生气的汤夏和,不忍心告诉秦文澈真相。
  第52章 起色
  Chapter52起色
  对于出生在夏末的汤夏和来说,冬天是难熬的。
  在经历了离婚与离职后,汤夏和似乎连哭的力气都丧失了。汤小河被带走了,他不用再遛狗,便连家门也很少出了。汤夏和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中都尝到了一种荒诞感,和秦文澈在一起后,感受到了正常人的生活的模样,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生活里的这种荒诞感。
  现在,他有时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反思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荒诞。
  他的父亲从来不理会他,母亲有精神病对他又打又骂,这是他习以为常的青年期。秦文澈的出现将他拉回了正轨,把他从一种错误的价值观里救了出来,他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汤夏和又以他为支点开始过自己的人生。走入风投行业,亲眼窥见行业里的种种偷鸡摸狗,发现自己母亲与上司的不正当关系,身不由己地混迹各种场合,这是他工作以后尝到的荒谬。秦文澈不再爱他并同他离婚、自己被连累离职,目睹一直照顾着、保护着他的魏澜被唐爱华惩罚......汤夏和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过半,所有他花费了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东西都崩塌得那么轻易。
  有时他简直觉得生活真是可笑,活着一遭仿佛就是为了亲眼看见世界的虚无。他试图像秦文澈所说的那样,积极地与虚无斗争,可所作的努力都无一例外失败了。生活中没有了什么希望,看不见日升日落,他每天就这样躺在床上苟活着。
  出太阳的时候,他会爬起来看看新闻,有时候也会看一眼消息,多半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连凌铭之给他发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兴致回复。
  十一月份,汤夏和的家变得冰凉起来。他不开空调与地暖,任由空气中的冰冷浸透他的身体。邮箱里突然来了一封邮件,是魏澜发来的,请他参加自己月底举行的结婚典礼。饶是汤夏和对外界再无谓,不去参加魏澜的婚礼实在说不过去。他不得不从床上起来,感受自己脚步的虚浮,站在镜子前好好打理自己。
  镜子前那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人,并没有让汤夏和惊讶。他机械地拿起剃刀,将面部清洁干净,然后掬一捧凉水浇灌在自己的脸上。从这些事中他难得地获得了一丝清醒。
  魏澜见到他时果然吃了一惊。汤夏和把手中厚厚的份子钱交给魏澜,努力让自己许久未参与任何活动的面部神经扯出一抹笑来,对魏澜说恭喜。距离结婚典礼开始的时间还早,魏澜把他拉到一旁单独与他说话。
  汤夏和跟着魏澜坐到婚礼现场花园的一角,魏澜先是问他有没有找到工作,汤夏和摇了摇头,说自己根本没有去找工作;上一份工作做得他太累了,他想要好好休息一阵。
  魏澜叹了一口气,说这样也好,日后也许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但不是现在。接着魏澜从礼服口袋里拿出电子烟放在嘴边,边抽边告诉他:“我也辞职了。”
  汤夏和着实吃了一惊。像他这样在行业里还不稳固的,离职了倒没什么所谓;可魏澜这样级别的人怎会轻易离职?汤夏和把自己的惊讶写在了脸上,魏澜看了一眼后把嘴中的烟取出,顺手丢在桌上,对汤夏和说:“唐爱华那老不死的,他在一天我就憋屈一天,这活儿没什么干头,不自由。”
  魏澜是个洒脱的女子,但这样洒脱乃至破口大骂的时候不多见。汤夏和仔细想了想魏澜的处境,觉得魏澜说得也有道理。唐爱华一直都堵在魏澜高升的路上,并以此为筹码百般要挟、刁难魏澜,是谁都会觉得憋屈。
  魏澜又说:“你缺钱吗?要是找不着工作也先别急着找了,我后面自有规划,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汤夏和摇摇头说自己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也不着急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如果魏澜需要,他可以继续跟着她干。魏澜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休息个够,工作的事情我后面来安排。眼前有一些更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