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蹭睡后被清冷上神盯上了 第28节
作者:
孤荷 更新:2025-08-28 08:47 字数:4594
黑暗里传来一个枯槁如刀锯的苍老声音,一个满嘴是血、形销骨立的男人摇摇晃晃爬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弟子,他们也是手脚并用地爬着,像是匍匐的蜘蛛。
不知是不是由于常年待在黑暗里的缘由,他们畏惧火光,暂且不敢贸然朝着芙颂靠近,一律待在明暗交界线的暗面。
芙颂注视着眼前这一群被关押在禁闭室的弟子,他们虽都穿着莲生宫外院袍服,但蓬头散发、举止怪异野蛮,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她的视线在森白尸骨与这些人来回逡巡了一番,思及男人方才口中所说的“新的食物”,心中陡地浮现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谢烬觉察到芙颂身子变得僵硬,他从她的袖口里游弋而出,用尾巴掖住她的裙裾,示意她往回走。
芙颂将它抱了起来,安抚道:“我连死人都不怕,何况是活人?活人比死人可怕得许多。”
谢烬冷冷地朝男人望去,男人正用一种贪婪馋涎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芙颂,他看芙颂的眼神,就像豺狼盯着肉骨头。
但男人发现那条蛇正在眯着金色竖瞳盯着自己,竖瞳如霜雪扫过,男人竟是激起了一片颤栗。
男人温柔道:“小师妹,我们已经十日没吃过东西了。如果你把那条蛇交给我们,我们暂时不会吃你。”
芙颂深吸一口气,将谢烬搂得更紧,肃声道:“同为修行之人,你们却残害同伴,这不是人该做的事,而是无耻的畜生行径!”
似乎听到了一桩笑闻,男人和身边那些弟子都笑了起,怪笑在昏晦腐臭的气氛显得愈发忧悒压抑。
男人道:“师妹,早晚有一日,你也会变成我们这样的畜生,为了活,不得不吃掉同伴。”
“不可能。”芙颂克制住情绪,“斗姆会吩咐弟子送一日三膳来的。她心怀仁德,不可能不顾你我的死活。”
“心怀仁德?”男人眼底尽是嘲讽与讥诮,“师妹怎么天真到这种地步?那些飞升的神人仙人,虽看着心怀仁爱,实则冷酷无情、自私自利!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将我们发落到此,纵任弟子自相残杀。
顿了顿,男人又道:“再说了,如今斗姆与燃道灯人开战,莲生宫粮食紧缺,所有的粮食都优先分配给了内院弟子,外院弟子就更少,又哪里轮的到我们这些被放逐在禁闭室的罪徒?”
这时,男人身侧有人舔舔嘴唇劝谏道:“跟这种愣头青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她若是不愿意牺牲那条蛇,那就吃掉她!”
滔天的杀意如淡出海面的鱼群,朝着芙颂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举搅乱了原本平寂的暗流。
芙颂护着谢烬,亟亟飞升纵掠而起,堪堪避开他们残暴的攻袭,但一打一群人,几乎是没有胜算可言,加上她修行尚浅,更是拼不过这些老油条。周旋了十余回和后,她有些左支右绌了,被男人抓住了脚踝,从半空之中狠狠拖拽下去!
饥饿的影子团团围拢住了芙颂,论议着先要从哪里吃起。
“先吃手臂吧,她手臂又柔又娇,口感一定很好!”
“你吃手臂,那我就吃她的腿好了。”
“老大,你喝她的血,莲花精的血最好喝,既能增强修为,又能延年益寿呢!”
……
亢奋的论议声不拘于耳,谢烬被芙颂扔到了很远的位置,她似乎不想将苦难殃及到他身上。
谢烬忍不住望向她,隔着一重黑暗,她如断了线的瓷偶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佛珠的光映照在她脸上,投落下晦暗不明的光影,她的眼角无声地淌着晶莹的水渍,是泪。
她在哭。
是疼哭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哭?
她一直笃行的道义,在眼前这些退化为野蛮人的同伴面前,羸弱得不堪一击。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谢烬看到了有一只半透明的魄,从芙颂的身体里轻轻抽离了出来,虚浮在半空之中,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默默观察着受难的自己。
直觉告诉谢烬,这个离开身体的魄,就是非毒。
把魄抽离出去,是一种变相的自我保护,假装疼痛不在自己身上,假装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梦嫫说了,必须将魄逼会芙颂的体内,否则,她永远都无法从梦魇之中醒过来。
岑寂的空气蓦地撞入一阵“扑嗤”之声,紧接着伴随着男人激烈的惨叫。
谢烬循声望去,望见芙颂从袖囊里抽出一柄带刺的莲绳,趁着男人不备,不偏不倚勒住了他的脖颈处。男人没料到芙颂会留有后手,两只手狠狠抓挠着她的胳膊,但芙颂自始至终都没有松懈力道,就这般活活将他勒死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些饿到眼冒绿光的弟子们,见到男人死了,转变了目标,马上扑上去啃食,空气里挤满了狼吞虎咽的声音。
芙颂没有加入这场饕餮的盛宴,她觉得胃流涨腻,踉踉跄跄走到很远的角落,吐了出来,吐了后,她就精疲力尽地昏倒了去。
谢烬来到她身边,以身躯作为衾被,把她严严实实圈在自己的身子里。她整具身子都在颤抖,他用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安抚婴儿似的,哄她入睡。
她两条胳膊上,都是血淋淋的抓痕,是从那个男人身上留下来的。
芙颂的皮肤本就白皙,这些抓痕烙在肌肤上,就显得格外刺目。
谢烬用舌头轻轻舔-舐着这些伤口,少时,这些伤口就愈合了。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她今后仍然会被那些与饿鬼无异的弟子盯上。
她仍然会受伤。
在现实世界里,芙颂是从禁闭室活着出来的,这就是意味着接下来,她杀了禁闭室里所有的人,也可能吃了那些人,支撑自己活下去。这一段记忆过于惨痛悲壮,被她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这或许是非毒永久遗留在了禁闭室的缘由——非毒是她的一个分身,刻骨铭心地见证了她退化成兽的阴暗面。
谢烬需要想办法,如何将非毒重回芙颂的身体里。
要想让非毒重回芙颂的身体里,其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改变这个梦境的结局。
——
芙颂在禁闭室里关了长达一个月,她不与那些吃人肉的弟子为伍,在窗边的角落里盘膝打坐,一直靠元神的意志力强撑着身体,实在饿得不行了,就以凝结在窗缝处的露水为食。
一个月后,时逢入冬时节,天大雪,禁闭室的门终于开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斗姆要放她出去,有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竟然是她救出去的师姐,邵琏。
“师姐,你怎么又回来了?”芙颂用莲绳劈开那些行将要扑上来的饿鬼,将邵琏护在身前,她发现了一个细节,邵琏的肚子变平了。
“丢你一个人受难,让我独自苟活,这算什么道义?”邵琏嘴唇冻得苍白,抓住芙颂的手,道,“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要活就一起活。”
“孩子怎么办?”
“我流掉了。”邵琏艰难地扯出一丝笑,“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就不生,生出来也是害了它。你说对吗?”
“对。不想生就不生。”
芙颂觉得邵琏的身子冷得厉害,连忙将缠绕在身上的围脖解下来,塞到邵琏的掌心里:“大红可以当暖手炉用,师姐快暖暖身子。”
谢烬本来窝在芙颂的脖颈里,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她扯开,戴在了其他人身上。
他不凉不淡地撇了芙颂一眼。
邵琏纳罕道:“大红是谁?”
芙颂道:“一条毛绒绒的蛇蛇,他还会喷火呢。”
邵琏笑着很吃力,摇摇头,把大红重新塞回芙颂的掌心里,压低声音道:“我晓得我已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今次来,就是为了救你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芙颂一愣。
邵琏将大红交还之时,顺带将一柄钥匙塞给了她,道:“三日之后是冬至之日,莲生宫所有弟子都会去蜀山延河祭祀,禁闭室的防守会极其疏松,你抓紧时间逃。”
芙颂了然。
冬至是三年一度的祭日,仪仗浩大华丽,她以前参加过一次,在延河的河道上立了一整天,看着斗姆带着一众内院弟子乘坐着装潢的三层宝船穿过大河中心,弟子们还会往河里投放糜子团和叶儿耙,权作是供奉栖住在延河的河神。
芙颂当时还跟邵琏吐槽了这种饲养河神的仪式,属于华而不实,与其往河里投放这么多的粮食,还不如给外院弟子加餐。结果她的吐槽不知是被谁听到了,回去后被戒律堂罚了好一顿抄。
时下,芙颂接过了钥匙,心中有了一个筹谋——一个月过去了,斗姆仍然不露面,更没有遣人送来一日三膳,既然斗姆不给她主持公道,那她就还自己一个公道!
主持公道之前,至少要保证自己要活着。
一直被关在禁闭室绝对不是办法,太被动了,太受限了。
芙颂心中有了定数,起身朝着黑暗处走去:“方才的对话,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三日后,谁要跟我一起逃?”
空气里只有牙齿在不断摩擦的声音,还有口水吞咽声,没有人说话。众人对芙颂又忌惮又敬而远之,觉得她此刻的话太过于疯狂。
他们被关押在这里这么久,试过很多种法子,都失败了,她怎么可能成为例外?
芙颂没有得到回应,从袖子上撕下了一块雪色裂帛,咬破了指头,在裂帛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谁想跟我一起逃,就用血在裂帛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是歃血为盟的关系了。”
女郎的嗓音如兵器撞击声,将将如磐,落在宁谧的深渊里,掀起了万丈狂澜。
芙颂将裂帛放在明暗交界处,就没再管,原路回到了自己打坐时的位置上。
这一夜没有月亮,雪夜暗得弥足撩人。
邵琏睡在芙颂的身边,芙颂却是辗转睡不着,她戳了戳缠绕在颈窝里的毛绒绒,用气声低唤道:“大红,睡了吗?”
谢烬根本没有谁睡下,但芙颂一直唤他“大红”,这名字忒难听,他一点儿都不想搭理她。
芙颂摸了摸他的小犄角,笑道,“我知道你没睡,我听到你暗中翻白眼的声音了。”
“……”这都能听到?
谢烬慵懒地“啾”了声,芙颂道:“今夜落了飘雪,我给大红堆雪人,好不好?”
谢烬在昏暗的光影里瞠住了竖瞳,很是意外。
都这节骨眼儿上了,她还有雅致堆雪人。
只见芙颂从铁窗外捞了一堆雪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摆弄了起来,谢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堆得还像模像样的,还在雪人的脸上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小犄角。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生活在莲生宫里了,听同院的师姐们说,我是被斗姆拣回来养的,我没有需要供养的父母,也没有族亲想供养我,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喜欢。偌大的莲生宫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师姐们说我有些憨憨傻傻的,性情有些讨好与卑怯,只要有谁对我施舍一些好,我就会对那个人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地对那个人好。”
谢烬微微愣住,随后淡淡地摇了摇头,心道:“不傻,你一点儿都不傻。”哪怕这个世界绝大部分都是虚伪的,但总有一小部分的真实能够留住你。
芙颂道:“我不觉得自己很傻。”
她把谢烬搂在面前,用自己的额庭碰了碰他的小犄角,弯了弯眼角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束火是为我而燃烧,一定有一个人是为我而来。”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第23章
谢烬闻及此,心里隐微有一个小角落塌陷了下去,好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把这个小角落挤压下去的,掀起了尘土翻飞的声响。
她口中的这个“他”,是谁?
他忍不住“啾啾”了一声,学着用脑袋很轻很轻蹭了一蹭她的颊面。
芙颂没有再回答,指尖轻轻捋顺谢烬身上的软毛,轻声道:“我从小就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河总是弯弯绕绕的,为何不能是直线;比如为何世人拜神时,求的都是财、缘和权;为何皇帝老了总喜欢觅求长生不老药;为何我们修行的天命就是斩妖除魔,万一妖魔当中也有好妖好魔呢……我有很多很多问题,问师姐问师兄,甚至在课堂上也会问斗姆。”
“起初,斗姆还会耐心解答,后来她不耐烦了,每次上她的经义课,她都会罚我出去面壁思过,或者让我一个人去自习,横竖不想让我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