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作者:
纵白虹 更新:2025-08-28 10:07 字数:3298
对他这种从前身体非常康健,在忽然之间发生了变故的“盲人”来说,什么都看不到的世界是非常可怕的。
眼盲不是闭上眼睛的黑暗,而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廖星火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攥住了張海侠的衣袖,而一个个大夫仔细检查询问了之后,他就更松不开指间的布料了,好像一松开他就会掉入和眼前一样的虚无之中。
他紧张又害怕,却又不得不保持镇定。
如今家主横死,丧事还没办完,他这位家主夫人先是神智恍惚了好几天,如今又突然看不到了,要是再慌乱得让许多人瞧见,那張家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心念俱灰的时候,别说張家了,廖星火连自己都不在意,如今重振了精神,他当然得为大局考虑。
好在他强装镇定之下的不安与惶恐还有人能够感受到,被他攥住衣袖的張海侠全程陪在他左右。
只要廖星火有一点动静,張海侠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大夫们叽里咕噜地说了好多通,最后的诊断结果是廖星火的眼盲是短期症状,大概与近日来的情绪剧烈起伏和流泪过多有关,通过敷药、针灸和休养是能够恢复视力的。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廖星火微微松了口气,接下来,无论是大夫在他眼周和头顶、颈项针灸,还是在他的眼睛上敷了厚厚的药膏,又用纱布包裹住,他都非常安静地配合。
唯独裴娘子送来刚刚煮好的汤药时,他捧着药碗,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嘴。
裴娘子见状,不由红了眼圈:“从前夫人喝药时,都是家主哄着劝着才能喝下去的,如今家主不在了,夫人又看不见了,真是……”
真是老天不长眼!
裴娘子声音虽小,但自幼经受训练的張家人都耳聪目明,張海侠这时再看廖星火捧着药碗喝不下去的模样,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本是绝对不该像裴娘子口中的家主那样去哄夫人喝药的,但是……但是他的衣袖还在夫人手里攥着呢,就好像屋顶都被掀飞了,好似也就没有必要守着窗户不让人打破了。
可張海侠刚下定决心,准备开口,却见廖星火一咬牙,竟是直接将药碗抵到唇边,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
“咳咳……”
药汁灌得太急,他果不其然被呛到了,汤药的苦味让他几乎有些干呕,抚着胸口,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張海侠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伸手轻拍廖星火后心,帮他顺气,同时将余下的一点点汤汁端走,接过裴娘子递过来的帕子擦去廖星火唇下汤药。
廖星火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喉管呛咳得难受,从嘴巴到鼻腔,再到肠胃里全是苦汁子的味道,让人犯恶心。
他越是反胃,越是能尝到嘴里的苦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枚泛着黏腻滋味的蜜饯被人拿在手中,压着廖星火的唇。
廖星火之所以知道是蜜饯,是因为他现在看不见,是以一有东西贴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探舌舔了一口。
尝到了非常甜蜜的滋味。
指间捏着一小块蜜饯的張海侠食指指背微凉, 声音还算冷静:“夫人,吃点甜的压一下苦味吧。”
少吃一些的话,是不影响药效的。
廖星火“唔”了一声,略微低头去够,正好張海侠伸手推了一下,这下子,不止是那小块蜜饯,连張海侠的手指都碰到了廖星火的牙齿。
廖星火无意识地用牙齿碾了一下,发觉不是软糯的蜜饯就松开了。
徒留張海侠一人面色涨红,在廖星火咀嚼蜜饯的时候,狼狈不堪地收回了手,藏在自己袖中,仿佛心脏都跑到了指尖耀武扬威地疯狂跳动一样。
……
汤药里多少有些安神的药材,廖星火服用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既然困了,还不如直接睡觉,至于算不算昼寝,实在是不值得人为此顾忌。
廖星火睡下了,也就终于松开了張海侠皱巴巴的衣袖。
他站在一旁,看着裴娘子忙前忙后,眼见着她就要上手给廖星火脱外衣了,年轻男子被如梦初醒般回神,立刻后退几步避出去了。
这让裴娘子也松了口气。
張海侠自己离开和裴娘子开口请人离开的意义肯定是完全不同的……虽说張海侠本就不应该在房中待着,但这些日子張家最不缺的就是“本不应该”。
家主还本不该意外去世呢……
刚这么想着,裴娘子就暗道罪过地拍了拍嘴,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守在床边,看着廖星火睡得昏沉。
……
这一晚,裴娘子亲自守夜。
自她年岁渐长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差事了。
一方面是她年纪大了,身子骨有些扛不住这样的通宵,有时晚睡一些第二天起床都会头晕目眩,别说是一宿都无法真正安稳入眠了。
另一方面则是,家主与夫人成亲后没多久,就不再需要人守夜了……
第525章 封建au 亡夫回忆录7
年轻夫夫,新婚燕尔,当然是蜜里调油一般,虽说白日里一个沉静寡言,一个骄矜冷傲,很少当着旁人的面有亲近之举,相处起来更多的是相敬如宾。
可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别说在房里守夜,就是在门外守夜的都面红耳赤。
没过几天,家主就吩咐夜间不用人在左近守着了,只第二天再过来就好。
所以,其实不止裴娘子,整个正院的丫鬟小厮们都没有守夜的活计。
即便是前几日,廖星火也没让人守夜。
比起总是有人忧心可怜地守着自己,他更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如今却是情况不同,他无法自理了,哪怕是几步路都因为看不到而走得歪歪斜斜,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倒,如此一来,身边哪里缺得了人呢……
裴娘子越发觉得老天不公,这世上大奸大恶的人那么多,偏偏让他们家屡生变故,实在是让人恨不得骂这贼老天不长眼,看不得人幸福美满。
望着夫人睡梦中也不太安稳的睡颜,裴娘子一时之间心中真是千回百转,无法细表。
她守了一个多时辰,因外头还有其他事,便让正院的大丫鬟进来守着。
但裴娘子刚刚离开,就有不速之客来了。
張海楼一身素色披风,挥手示意大丫鬟碧云出去。
碧云脸色非常精彩,看看帐内熟睡的夫人,再看看一派自然神色的張海楼,嘴唇抖了抖,拼命低下头,却不愿出去。
張海楼啧了一声,索性撩开披风一摆,叫碧云瞧见他披风之下的衣裳。
碧云瞧见了,却还是不知道張海楼什么意思。
張海楼真没见过如此愚钝之人,索性直言了。
“这是家主的衣裳,我穿来一用,叫夫人睡得更安稳些。”張海楼声音很低,“至于旁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其他事情。”
他又不是什么脑子里只有下流事的下流人,以后日子长着呢,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那些事情?
碧云还是很纠结,主要是,她觉得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连家主都会哄夫人说一会儿就好了,实际上还不是闹了夫人半宿……更何况一向狂悖的張海楼。
張海楼失了耐心,索性直接点了碧云的穴位,将人丢去外间了。
他重新回到内间,丢下身上披风。
里面穿的衣裳,是他去張海客那里偷来的。
哼,張海客不会真以为他信了他那些搪塞之词了吧?
·
汤药里有安神的药材,廖星火因此而昏昏欲睡,真正睡着之后却算不上安稳。
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即便睡着了,梦里也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張启灵背对着他走远的身影,任他怎样呼喊也不回头。
一会儿又变成了失去光明前,眉宇紧皱着向他走过来的張海侠,他其实和張海侠没什么交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几年前,他让人给风雪中的張海侠送去大氅了。
一会儿则出现了灵堂前,張海楼自然随意地拿走他吃剩的素面,连筷子也没换,森百牙齿咬在象牙筷上,男人想要吞入口中的似乎不止是素面。
一会儿还有各种时候的張海客,用着温和的语气说着话,可廖星火看过去的时候,張海客的眼眸里似乎没那么恭顺,看着他的时候,几乎有些不怀好意了。
愈发胡思乱想,梦境就愈发混乱。
混乱之中,廖星火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張启灵身上的味道。
似是雨后的树林,树林里有清冽的泉水,还有泛着冷香的树木味道,安静又悠远,像是三伏天里的甘凉井水,说不出来的味道,旁人甚至都闻不到,但是廖星火非常熟悉。
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張启灵的味道了。
原本是可以将他的衣裳胡乱堆在床榻上的,但是張启灵的死讯传来之后,他的衣裳都被烧掉了,廖星火就再没闻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