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今又雨      更新:2025-08-28 10:28      字数:3690
  
  她不能了。
  她是世界上唯一记得付颖妍是谁的人了。
  怪物醒了,揉着眼睛喊她‘妈妈’。
  容慧对她的恐惧更深,眼神却变得狠厉,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大喊:“你是谁!你是谁!”
  叫喊声吵醒隔壁的两人。
  付晓东一脚踹开房门。
  付礼诚冲过去拉开母亲,摸了摸惊魂未定的妹妹,擦掉她前额的汗:“颖妍,你没事吧?”
  邝敏诗摇头。
  付晓东关切地看着两人,但看向容慧的眼神多了些惊讶,多了些失望,也多了些心疼。
  容慧看到丈夫的神情,失去的部分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女儿去世了’。
  ‘这孩子没有家了’。
  ‘如果颖妍还在,她会很开心有这么个小伙伴’。
  ‘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要和我们一起生活’。
  她抱着邝敏诗,边哭边道歉:“妈妈错了。妈妈不该伤害你。”
  邝敏诗拍着她后背。
  付晓东拉她胳膊,要拽她回屋,容慧却说想和女儿一起睡,父子俩很担心,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拒绝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邝敏诗挪动身子往里躺,空出一半床铺:“我愿意和妈妈睡。”
  容慧躺进被窝。
  她向父子俩摆手,用口型说:“没事的。”
  ~
  次日清晨,她很早就醒了,窗外的天空还暗着,星星没完全散去,云层微微透着光亮,不知是藏起的月亮还是即将跳跃的太阳。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跨过容慧,穿鞋走向门外。
  打开门,却愣住了。
  付晓东和付礼诚都坐在房门口,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像两尊门神。
  她推两人肩膀。
  付礼诚困倦地睁不开眼,懒倦地问:“爸。怎么了?”
  付晓东戴眼镜:“醒了?现在吃早饭吗?”
  邝敏诗摇头:“我、我上厕所。”
  “噢噢噢。你去吧。”付晓东起身让道。
  “妈妈还睡着呢。别吵醒她。”邝敏诗捏着付礼诚的肩膀摇晃,“哥。你回屋去睡吧。再一小时要上学了。”
  付礼诚打呵欠,不放心地往屋里看了眼:“要不你去爸妈的房间睡吧。”
  邝敏诗应:“嗯。”
  —
  而后的日子,卧室门口每晚都有人站岗,有时候是付晓东,有时候是付礼诚。
  领养个同龄的女孩是心理医生给的建议。那晚的事吓坏付晓东,一时间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他们的女儿再也不会回来,也没人能替代。
  他隔三差五就会把事情和容慧重复一遍,告诉她女儿是怎么死的,安慰她一切和她没关系,又告诉她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容慧说知道啦。知道啦。
  放学路上,付礼诚代母亲向邝敏诗道歉:“那天,妈妈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说:“还好。”
  “爸爸说是这条河让妈妈又想起往事。这学期结束,爸爸会帮我们办理转学,也会换房子。”
  他叹气:“在你来我们家以前,妈妈的状况更糟糕,她没办法走出房间,白天哭,晚上也哭。现在和那时比已经好很多了。”
  他很真诚的:“谢谢你。”
  “会好起来的。”她拍了拍他肩膀安慰。因为个子矮,邝敏诗跳到马路牙子上,垫着脚才摸到他肩膀。
  离开东湾的飞机上,看着小小的城市,邝敏诗忽然长大了,尽管她不理解为什么梁兆文两句话就可以让爸妈不要她,为什么她死掉公司就会生意兴隆,但她明白以后的路都要她一个人走了。
  —
  学期结束,兄妹俩转到新学校,也搬了新家。
  新家在市中心,远离河流湖泊,是个两层的公寓,付晓东和容慧住在一楼,二楼的两个房间,大房间给邝敏诗,小房间给付礼诚。大房间三分之二是邝敏诗的床、衣柜、书桌,三分之一处放了张单人床,中间用帘子遮挡。
  付礼诚指着那张单人床说:“这段时间我睡在这。有事你就摇铃。”
  邝敏诗笑:“怎么弄得像个保安亭。真的不用。妈妈最近多正常。你和爸真是多虑了。”
  付礼诚说:“先这样住一段。真没事,我再回房去。”
  ~
  晚上,邝敏诗睡不着,试着摇动床头柜的铃铛。
  付礼诚拉开帘子一角:“怎么了?”
  “我……”邝敏诗噘嘴,“我睡不着。”
  付礼诚放下帘子:“我给你讲故事?”
  隔着布帘,邝敏诗都想象到他挠头的窘迫,没有为难他,转而问:“付颖妍有什么喜好吗?”
  经过父子俩的日夜‘开导’,容慧似是接受‘女儿去世’和‘领养个女孩’的事,这段时间对邝敏诗很好,类似的事再没发生。但从只言片语里,邝敏诗明白,容慧需要的不是她,是一个像‘付颖妍’的女儿。
  比如——
  她在餐桌上夹胡萝卜,容慧会拧眉问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胡萝卜了吗?
  她偷懒不想练琴,容慧会失落地说小时候你最爱和妈妈一起弹琴了。
  付颖妍的生日是六月十日,邝敏诗被‘埋葬’的日子也是六月十日。
  可能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如果付颖妍在天上看着这个家,一定希望容慧每天开心。
  邝敏诗决定帮这个素未蒙面的‘姐姐’完成这个心愿。
  她问:“付颖妍不爱吃胡萝卜?”
  付礼诚答:“对。小时候,有个亲戚送来一只兔子。她总爱和兔子玩,摸了兔子,又揉眼睛。得了急性结膜炎。就是俗称的红眼病。眼睛红红的。都告诉她是因为手不干净摸眼睛。她偏觉得是因为她和兔子都吃红萝卜才变红眼睛。从那以后再也不吃胡萝卜了。”
  “她还有什么习惯?”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就……好奇。”邝敏诗惊觉,有些抱歉,“对不起。是不是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没事。”付礼诚两手叠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星空,“我很想她。多一个人记得颖妍是好事。”
  那晚,付礼诚说了很多兄妹俩小时候的事。说的时候兴致勃勃,觉得可讲的太多,妹妹天生大胆,活泼好动,有趣的事一箩筐。说完又觉得要讲的太少,短短几小时就把妹妹的一生讲完了。
  耳边传来微鼾。
  付礼诚掀开帘子一角,邝敏诗趴在枕边,早睡着了,两只手臂都露在外面,像只八爪鱼,睡相不好看。这点和妹妹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起身,替她盖好被子。
  手掌贴在她头顶拍了拍:“你也是孩子。不用逞强。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哥哥说。”
  —
  这里的夏天比东湾短,但更热,因为没空调。
  邝敏诗拿着中国商店买的蒲扇边扇风边写作业:“还得是大蒲
  扇好用啊!”
  付礼诚不在她房间睡了,那张单人床撤走,换成两个落地书架。一家子都是勤奋好学的人,仅仅半年,两个书架都装满了。
  有人叩门。
  邝敏诗说:“进。”
  付礼诚提着个盒子进屋。
  邝敏诗护好扇子:“这东西我不外借噢。这是商店的最后一把了。这个夏天就靠它了。”
  付礼诚笑:“你看我买了什么?”
  他掀开盒子盖,凉丝丝的冷气散开,驱散屋内的暑气。
  邝敏诗凑近瞧:“哇!是冰淇淋蛋糕!”
  “对。”付礼诚拿出生日皇冠戴在她头顶,“填资料的时候,我看到你划掉的‘七月二十五’。你真正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五对吗?”
  邝敏诗呆住。
  这个日子连接着痛苦的深渊,她刻意去忘记,但真的被提及的这刻,只有溢满胸膛的感动。她忽然意识到,扮演付颖妍太久,有些麻木了。其实内心还是渴望有人记得‘邝敏诗’,哪怕是一点点。
  她深呼吸,憋住眼泪,说“闭上眼睛!我要许愿了!”
  “哥。你也要闭眼睛。”
  “啊?又不是我生日。”
  “啊!我不管。你要闭眼睛噢!不然我的愿望会不灵的。”
  邝敏诗边抹眼泪,边说:“哥哥不要作弊噢。要闭眼睛。”
  平复好心情,再吹灭蜡烛。
  付礼诚睁眼:“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爸妈和你平安开心。”
  付礼诚分刀叉:“切蛋糕吧。”
  “是草莓味的吗?不是的话,我可要闹啦!”
  “草莓味。布丁夹心。”
  “耶!哥哥最了解我啦!”
  —
  女儿的离世对容慧而言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努力让她忘记这件事,让她开心,她也很努力地想走出那片池塘。
  但没有落下的眼泪,不会消失,是流回心底的一把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割开她的心。
  这些伤痛,给予她很多设计灵感,屡屡夺得珠宝设计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