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
西门柔 更新:2025-09-01 08:51 字数:3290
赫连翊点点头,他还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裴静冲他眨眨眼:“那我这么说了,你还怕我吗?”
赫连翊又摇摇头,他挪了回来,裴静挖出一大坨冰凉的药膏糊在他脖子上,给他凉得又一激灵。
裴静没说话,把那一大勺药膏抹匀涂开,又戳了戳赫连翊的右肩。
衣服上有点渗血,赫连翊这会儿才想起来,昨天还被这人刺了一刀。
赫连翊眼疾手快地扒开衣服,把一侧的衣服扯下去,理直气壮地袒着伤口:“给我道歉!”
“做梦。”
裴静果断拒绝,按住赫连翊,将药膏盒子狠狠倒在他的伤口处,猛地一拍罐底。半罐子的药都洒上去了,赫连翊冻得倒抽凉气。
赫连翊不满地瞪着裴静,裴静毫不畏惧地瞪着他,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裴静忽然笑了起来。
赫连翊哼了一声,龇牙咧嘴的把衣服穿好,害怕倒是没有,不如说是有点害羞。但他们好像又熟悉了一点,至少短时间内,赫连翊并不想跟他再打第二架。
打架是一时的,打完架了,成为仇人或是朋友,是自然而然摆在面前的两条路。
“三日之后启程,我们要回洛阳。”裴静把药罐子合上,放到一边,挨着赫连翊坐下,“我今日便会写信给皇上,派人送往贺兰山驿站,当然,罗斌大将军会差人,将你随我们走这件事,告知你们咄鹿部的首领,也就是你的父亲。”
赫连翊点点头,他真诚地问:“我是你们的人质吗?”
“当然,不过总比仆人好吧。”
裴静安慰人的方式很别扭,赫连翊听了也不觉得开心。
“你不会折磨我吧。”
裴静又笑,他故意吓唬赫连翊:“那可未必,你听曾说过三十年前,渤海王被抓至洛阳,此人是个身高八尺,长须美髯的汉子,被送往宫中,也得在群臣面前跳舞……”
赫连翊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我会劝皇帝别让你跳舞。”裴静颇为友善地搭上赫连翊的肩膀,“不必紧张。”
赫连翊有种要被暗算的惶恐。
“你随我们走后,罗斌大将军会将大军后撤两百公里。”裴静认认真真地看着赫连翊,“洛阳毕竟远隔千里,若你思念亲人,恐怕也只能暂且忍耐一段时间。”
赫连翊凝视着裴静:“你只需通知我的父亲一声就好,他不仅是咄鹿部的首领,也是草原的王,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裴静垂下了眼帘。
“我的父亲,他不止我一个儿子。”赫连翊谈及家人,神色如常,“他亲手所杀的孩子便有两个,因为叛乱,所以我与他倒也不见得有多亲近。”
“我原以为这里会有些不同。”裴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辽远,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不过……我听闻,你们并不似我们那样定下太子,而是由巫师占卜,选出下一任新王的人选。”
赫连翊点点头:“不错,我们的王大多由此而来。但倘若……”
他耸了耸肩:“倘若我死了,可取而代之的人,除了我的父亲,还有我所有的兄弟和叔叔,所有亲族中的成年男子,都有挑战王位的机会。”
裴静露出一丝惊讶,赫连翊从这目光里看出,洛阳和这里是不一样的。洛阳究竟是什么样的?赫连翊不安之中,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裴静忽然问他:“昨晚,为什么不跑?”
赫连翊想到昨晚打的那一架,觉得挺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样一笑,肩膀那里扯着痛,所以不由得又伸手揉了揉肩膀。
裴静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还故意往伤痛的地方撞:“问你呢。”
“我为什么要跑?我赢了。”赫连翊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要跑了谁救你?”
裴静又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掂量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你。”
赫连翊没想到这人会道谢,毕竟昨夜还在因为“被看出身体不好恼羞成怒”,遂跟他大打出手,今天一下子变得如此温柔,他有点惊恐,所以僵硬地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就算跑了,你们的大军会追杀我和我的族人,我能跑到哪儿去,我不想连累他们。”
裴静的语气微妙:“原来不是为了救我啊。”
“当然不是!”
但有时候否认得太快,是因为有点害羞,那一刻,其实赫连翊知道自己有点言不由衷。
战争再残酷,两边的族人再势如水火,可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在没有坐上那个身不由己的位置之前,在需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之前。他只是认识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打了一架,但仇不隔夜,打完了又好,对彼此有点想亲近的好奇,说不定还想做朋友呢。
一整个族群的命运和责任,在人和人的感情面前,有时候分量是一样的。
第15章 今夜我就要启航
“没关系。”混熟了,裴静倒是格外好说话,他拍了拍赫连翊的肩膀,捏了一下,“昨日我险些坠崖,是你舍命相救,我会在给皇上的书信里写,是你救了我。”
赫连翊震惊万分:“可是……”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裴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狡猾地笑了一下,“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欺君罔上,好大的胆子。赫连翊看着裴静站起身,走到桌旁,磨了笔墨开始写信。他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到那上面一笔一划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赫连翊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裴静的笔一顿。
赫连翊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裴静抽出一张发黄的宣纸,在那上面,用汉语写下了他的名字,再翻译成赫连翊能听懂的话。
赫连翊拿着那张纸,把名字和本人细细比对了一下,他对比得很认真,最后评价:“你一点都不安静。”
裴静对这个评价颇有微词:“你不觉得,我已经是这整个大营里,最安静的人了吗?”
赫连翊点点头,想到裴静昨天打架时一声不吭,又叹了口气:“也是。”
“不过受伤或是哪里疼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赫连翊回忆起昨天的情形,感觉裴静似乎是会一个人躲着生闷气的脾气,有点于心不忍,“不想跟其他人讲的话,只告诉我一个人也行,反正我也不会说你们的话,不会说出去。”
裴静略惊讶地看着他,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尽管并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说了很多话,或许以后还会说更多。如果裴静惜字如金,赫连翊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话。他会仍然现在前途未卜的焦灼里,整日惶惶不安。
“好,我知道,谢谢你。”
裴静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不知道是否是赫连翊的错觉,那一瞬间裴静的眼神清澈无比,底下有深深的依恋。
知道他的名字之后,赫连翊觉得,一下子就能抓住他了。
三日之后,是个阴沉沉的小雨天,赫连翊跟着裴静,启程前往洛阳。
打仗是外面的事,赫连翊在被抓了之后,除了跟裴静打架,就再也没能出过燕国的营地,但好在营地里也有很多好玩的,行军灶底下有一个个火坑,等士兵的饭烧熟了,就可以再生点火,烤些肉来吃。不烤肉的时候,也可以借着坑底余温取暖。除了这些,营地里到处都是扎的小帐篷,仅仅是在帐篷之间跑来跑去,就可以兜转很久。
裴静这几天跟他相处的很融洽,打完一架之后,他们好像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小孩子之间没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赫连翊对裴静很好奇,刚巧裴静也对他好奇,他们就一起玩。
赫连翊从裴静那儿,听说了中原人繁琐复杂的礼仪、许多坊间的传奇轶事,才发觉,原来中原人也有很多关于神的传说。只不过现在他们拜神要到庙里去,不像他们这样,将占卜大师库尔坎叫来,杀羊宰牛,再围坐在一块黑毡上向神献舞。
“我们的南方多丘陵山地,也有这样的礼仪,在那里叫傩戏。”裴静从帐上取下一个面具,硬是把赫连翊按住,给他戴上,“但在向神献舞之前,每个人都要戴上面具。”
那个面具又大又沉,面目狰狞似黑色的罗刹,脸上画着鲜红的水彩,头上还有两条如盘羊般扭曲回旋的角。赫连翊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个巨大的面罩就从他脸上掉了下来,透过这恐怖的面具,赫连翊看见裴静朝他笑,不由得也跟着他笑。
在过去的日子里,赫连翊没有遇到过同龄的孩子,他只和野狼、鹿、草原的风沙为伴,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娜依塔公主不能算他的朋友,他们从小就认识,可公主那一双浅绿色眼睛太冷,她需要肯舍弃自己去温暖她的人,然而,赫连翊也有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他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命运已在运转伊始,将锋刃埋进他们的血肉中,只待到某一日,给出命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