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西门柔      更新:2025-09-01 08:51      字数:3282
  梁万春一笔一划,不急不慢地在纸上勾勒,赫连翊在一旁看着,先是看画,后来看人,他什么都记得,记得以前也和某个人这样对着一张纸,一笔一划地勾勒奎木狼的容貌。
  奎木狼已经不成威胁,为了除掉奎木狼,他吃了很多苦。但这一刻,仅仅是这一刻,他竟然有点怀念那个时候。
  他一时恍惚,干脆就一直愣神盯着梁万春的侧脸。那张脸被面具和头发挡住了大半,他很想伸手去撩开,又不敢伸手。近乡情更怯,近人也是如此,越熟悉越怯生生的,所以就一直干看着,心里七上八下。
  梁万春慢慢地笑了起来,却什么都没说,待画完了才转过身来问:“殿下觉得怎样?”
  赫连翊收回目光看着画,轻轻地摇头。画上是公主的模样,梁万春画得还真有七八分像,除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光靠一方墨色,实在是难“点睛”成功,只好在边上标注:眼如绿苔。
  他没什么可再补充的,倒是觉得这个绿苔的形容着实有趣。
  梁万春走到窗前,将窗户关好,朝外望了望:“快到宵禁了。”
  赫连翊心有不舍,却朝门外走去:“我也该走了。”
  “入夜了,多加小心。”梁万春走过来,将画递给赫连翊,“有人问起,就说出来找画师作画寻人,免得被人怀疑。不过,我想三殿下武艺高强,只要躲着点,巡夜的人未必会发现你的踪影。”
  赫连翊转过身来,接过画,低下头将画慢慢地卷起:“谁会怀疑,怀疑什么?还是说我遇上了官兵,也只要报出你梁万春的名号,他们便不再为难我了?”
  梁万春无声地笑了起来:“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另有它意?”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意图,我身旁每个人都另有所图,可我已经不在乎了。”赫连翊不由得叹气,“我只知道你卖艺不卖身,两次提醒我宵禁快到了,所以我该走了。”
  “殿下,你明晚过来吗?”
  赫连翊平平淡淡地回答:“不知道,或许会来,也许不来。”
  “殿下。”梁万春伸手轻轻地覆在赫连翊的手上,“我想你能来。”
  赫连翊没有动,在他短暂的片刻犹豫中,梁万春的手收紧了,隔着一幅画,赫连翊能感觉到梁万春指缝里的热气,缥缈地钻进他的掌心,渗透到血管里,再涌上心头。他猛一惊慌,回过神来,脸上却始终没半分变化。
  他来找梁万春,不就是为了能这样偷偷摸摸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当他意识到他的心意之后,赫连翊抽出手,转身疾步离开了。他的心在狂跳,善念牵动着罪恶感让他痛苦,可偏偏在陡然滋生出的罪恶感中,他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梁万春,赫连翊不想他让摘下面具,不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只要现在这样就好了,他明天会再来的。
  赫连翊原本想再在镇中停留一日,不料第二天白天,他却忽然打听到了娜依塔公主的消息。梁万春那张画像,竟还真有人认得,说前几日有个穿着如乞丐,但面目清秀美丽的女孩,一路从镇上往南边去了。
  往南边,赫连翊再一打听,听到一个不太妙的地名:豸州。
  公主怎么会去这种地方?
  当地人好心地告诉他,豸州是通往洛阳最近的一条路,赫连翊脱口而出,原先那里是灵州不是豸州,是发生了一些事才改的名。当地人惊讶无比,惊讶他一个外地人竟还知道如此秘密的事,赫连翊也不好多做解释,只得加紧去找,沿途在心中暗暗将公主骂了好多遍。
  豸州,裴静不能去,恐怕也不愿去。赫连翊干脆就给裴静留了封信,约他在洛阳相见,又给梁万春传了口信,他有事先暂离几天,等他回来再说。
  就这样,跟梁万春见面的事又耽搁了。
  赫连翊先到的豸州,天气炎热,太阳当头朝下,照得四周一片金灿灿的黄。他上次来是严冬,这回碰上烈日,放眼望去四处生机勃勃的麦田,总算是稍微舒了口气。
  比他想象中好一些,也比原先富裕了一些,就连道路,都像是拓宽了不少。
  改革了呀,富裕了呀,赫连翊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欣慰。
  赫连翊到处拿着公主的画像寻人,可附近的村民却又说,没见过这样一个女孩,他们这里极少有外地人来,如果是没见过的人,想来马上会有人发现的。
  赫连翊对豸州的人,有刻在骨子里的不信任,这里的百姓多是奸诈无耻之徒,说不定公主一进村就被拐了,关在哪家哪户的米缸或者床底下,等着过几天做成人肉包子,或是给哪家病秧子冲喜。
  赫连翊待到深夜,连后院的鸡都睡了之后,挨家挨户地搜查公主的下落。
  他怕惊扰了村民,连个火折子都没点,在查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赫连翊吓到了,扭头将人狠狠按在墙上,险些把梁万春的面具摘了。
  梁万春低声求饶,同时死死地抓住了面具:“是我。”
  第142章 左右互搏
  赫连翊也只好压低了声音:“怎么会是你?”
  “我特意来找你的。”
  赫连翊缓缓将梁万春放开,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梁万春对赫连翊半夜翻人家米缸大为不解,还低声调侃了句,“你是老鼠,偷大米吃?”
  赫连翊四下看了看,一把拽过梁万春:“先出去再说。”
  赫连翊将梁万春拉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缓缓地坐下。梁万春挨着他坐下,四周很安静,脚边有不少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脚下闪烁。
  “还是快些起来吧。”梁万春坐在泥地上,明显有些坐立难安,“万一有什么毒蛇虫蚁,咬伤了可就不妙了。”
  赫连翊在草地上坐惯了,听梁万春这样说,黑暗中投来一丝怨念。
  “梁万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梁万春忽然听见赫连翊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略有惊讶地答:“我当然知道,这里是豸州,离洛阳不远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里。”
  梁万春的回答平静无澜:“时间紧迫,你着急寻找公主的下落。”
  “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赫连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人可以为了几两银子就杀人。绝非良善之辈。”
  “听你这样说,公主的处境恐怕不妙,你我不妨明日直接报官找人。”
  梁万春略有些担忧,他在焦虑,却又似乎置身事外,不过在谈论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事。
  赫连翊转过身来,在一片漆黑之中凝视着梁万春。
  他在心里想:梁万春啊梁万春,你怎么能如此冷漠?
  他忽然伸手,去摸梁万春的脸,手指一勾就拉住了面具的边角,他掌心渐渐用力,险些就要把面具捏碎。
  “梁万春,你既然熟悉附近的官道,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原本是灵州?”赫连翊的手在抖,“灵州是怎么变成豸州的,你一个中原人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别推诿你不知道,此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有所耳闻,可你却装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
  梁万春一动未动,他并未伸手阻拦赫连翊,过了片刻,才伸手轻轻覆上赫连翊的手。
  “殿下,你知道我们中原人有句话,福祸相依。”梁万春慢慢地将赫连翊的手拿下来,“取名灵州的时候,这里的人自以为还能靠祖宗庇佑,所以好吃懒做,刁蛮愚昧,反倒将灵气散尽了。可被皇帝改为豸州以后,可谓是靠天天不应,靠地地不灵,反倒踏实勤恳起来,官府也不敢再懈怠,如此看来,也未必是件坏事。”
  赫连翊将手抽出来放下,心中涌起一股哀伤:“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我该懂什么?”
  “你不懂我来这里有多伤心。”
  他怎么会不伤心,他最爱的人死在这里,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感情都已经兜兜转转面目全非,可他想起来还是难过。
  梁万春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那,怎样才能让殿下不再伤心呢?”
  赫连翊被这样直白的话逗笑了,但也不过是怅然地笑了一下。
  “殿下。”梁万春把赫连翊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身上,“难过的事情就别想了。”
  越是如此,赫连翊越不甘心,他失落地低语:“我以为你会问我发生过什么。”
  “要说也换个地方说,这种地方说什么恐怕都不太合适。”
  看得出,梁万春真的一点也不想坐在地上。
  赫连翊的语气又冷下来:“现在走,那公主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你走,我自己一个人找就是。”
  梁万春默默地被疏远,缓缓地起身要走,赫连翊又忽然朝他喊:“你给我站住!”
  梁万春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赫连翊更加生气,又不知道在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