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
西门柔 更新:2025-09-01 08:51 字数:3297
“不止这些。”赫连翊觉得心里十分苦涩,所以他紧紧咬着牙说,“我不止怨你。”
“我知道,你恨我。”
“你连这层都算到了。”赫连翊的语气平静而惋惜,他的目光变得更深,变成沉入湖底的深蓝,“既然你都承认,那你告诉我,你哪还有真心可言。”
“我想帮你,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王位。”
这个词分量沉沉,连灯火都跟着跳了一下。
赫连翊却只微微摇头:“可我没有一天开心过。”
“我不会让你开心,更不会让你离开我之后好过,这是我愿意帮你的条件。”
赫连翊就算隐隐已有预料,听到这话,依旧错愕地看着裴静。
“你……”他欲言又止,“你……”
“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赫连翊冷笑,“我当然知道!”
“当然,我也的确该死。”
裴静一直在剪蜡烛的烛心,剪刀在灯火里发出轻微一声咔嚓,似乎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只是这毫不动摇的“应当”之中,伴随着那清脆的喀嚓声,他也有一瞬间的痛心。
“我不会后悔,倘若重来,也不会改变主意。”
赫连翊在惊讶之余,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气:“但我想帮你是真心的。”
“你要是真心想帮我,为何一直不来见我?你有空在这里装神弄鬼,有空去边关卖字画,怎么连个还活着的消息都不肯传给我,你简直……你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赫连翊勉强说完这些,说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从坐榻站了起来,又想想今夜无处可去,只好重新在榻上坐下。
这一来一回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无奈。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可何至于一生尽毁?你我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裴静将剪刀放下,走过来坐在赫连翊身旁,轻轻握上他的手。
赫连翊愤而甩开,裴静再将他的手抓着,两只手轻轻覆上去。赫连翊再想甩开,手背碰到裴静受伤的掌心,只是微抬起一瞬又卸力放下。
“你原先要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你也救过我的命了。原先我救你那几次,也谈不上救你,那是先前就亏欠你的。算起来,现如今只剩下我欠你的。”
赫连翊深深地叹气,他听到这些话,并未觉得开心,反倒觉得芒刺在背,那些伤痕仿佛碰上阴雨天,隐约地连筋带骨地发疼。
明明是月色很好的夜晚,谈及往事,却偏偏伤感起来。
“你现在还有伤心事,可以后未必有,等这一切都处置妥当,我们有的是时间独处。”裴静见赫连翊紧皱着眉,抚摸着他的手安慰,却一边渐渐顺着手背,往他手臂上摸去,“你与梁万春相处得不也很好吗?”
“别提梁万春了,你居然还知道要用梁万春来骗我,这是不是你仅存的良心了?可既然要骗我,为何不骗得久一点。”
赫连翊感到毛骨悚然,他知道这是裴静的圈套,知道裴静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因为他原先就是这样上了梁万春的当,被他的一番花言巧语迷惑。
可这一方围屋之内,他走又走不开,想抗拒也没法抗拒,不远处幽暗的灯火还在无声地燃烧,灯芯被剪过了,那支蜡烛会燃烧到天亮。
“我知道时过境迁,你此时的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你既然喜欢梁万春,无非也只是一张面具,我再戴上就好,你要是想跟我再续前缘,今日便趁红烛帐暖……”
听到再续前缘四个字,赫连翊不顾裴静手上还有伤,愤而起身甩手,将他甩开了。
“谁会与你再续前缘?”赫连翊被摸了一下,重重地打了个激灵,起身捋着手臂遮掩,面露冷色,“我有事忘了问你,公主在哪儿?”
“哪位公主?”
赫连翊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被骗进宫来的那个。”
裴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与我皇兄,都失踪了。”
“什么?!”赫连翊惊讶万分,他那一刻本能地朝殿门望去,所幸四下无人。
之后,他盯着裴静看了很久,背上窜起一层冷汗:“你怎么不早说?!”
裴静倒是十分冷静,只是微微叹气一声:“你说我将真心都给了皇兄,我猜想你恐怕不愿听我提这件事。我不想再与你争吵,皇兄失踪,宫中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再不搭理我,我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疯了?”赫连翊打了个冷颤,“这么大的事,你该一进门就告诉我。你就算是要开玩笑,也不该拿这个来玩闹!”
“我没有开玩笑,从进屋以后,我对你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裴静抬起双眸望着他,双眼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无半点波澜。事情实在过于重大,裴静在皇帝掉入牢笼那一刻心急如焚,可皇帝真丢了以后,他却不得不冷静。
赫连翊走到桌旁,碰了碰茶碗,水还是热的,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倒了一碗,给裴静递过去。裴静伸手接过,赫连翊看他接过时,那只受伤的手低垂着放在腿上,而另一只手却连抖都未曾抖一下。
茶碗的水面未动,赫连翊的心却跌宕起来。如此看来,裴静面对他皇兄,也未显得更在意,他可以平静地提起,平静地喝茶,可他真的这样不仁不义,面对兄长失踪也不为所动,赫连翊又隐隐有些担心。
赫连翊心里没底,也许裴静一直都是遇大事反而临危不乱的脾气,以前赫连翊与裴静起争执,裴静也会耐心地好好说话。
可他们以前也没少打架,裴静很容易被他激怒,他们稍不留神就会打起来。
赫连翊心中像有两道光影,一明一灭交映闪烁。裴静并非是个心中一直无波无澜的人,不然年幼之时,他也不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以至郁积成疾,经常吐血。
桌上的烛台火焰摇晃,在墙壁上落下一道忽闪而过的影子。赫连翊心中也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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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师傅阴暗版。
第168章 值此良夜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当初追裴静到豸州的深山中,目睹裴静生病的情形。那时他满心喜欢这个人,看见裴静生病,情不自禁地就靠过去,想要表露自己的好意,但是裴静非常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
被人爱着的时候,惶惶不安,抗拒挣扎,如临深渊。
那么这些年,裴静心里到底,是怎样看他?
“是从我去豸州找你开始的。”赫连翊醍醐灌顶,一瞬间脱口而出,“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裴静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只留轻描淡写的一句:“忘了。”
“忘了?!”
“忘了。”
现今形格势禁,一切都与往昔不同。赫连翊心中升起的一团被迷雾包裹的朦胧的爱意,他伸手,摸了摸裴静的脸庞。
他伸出手去时,裴静正在喝茶,他的指尖碰到裴静脸庞的一瞬间,裴静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可他却并未放下茶碗,只是静静地将那一碗茶喝完。
赫连翊轻声道:“你也变了。”
裴静把茶碗放下,抿了抿嘴,赫连翊隐约察觉他是在笑,可那笑容浸泡在茶里,有些幽然的苦涩。
“我只问你一件事。”赫连翊站在裴静身前,挣扎了许久,才恍然地问,“你这些年,心里还想没想着我?”
裴静的眼睛眨了眨,只轻声说了一个字:“想。”
“我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
裴静将茶碗放下,再去拉赫连翊的手,又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上。赫连翊只觉得心里闷着,手却止不住地发抖。要他马上低头说往事一笔勾销,那他先前受的苦和委屈,难道就因为这几句话,从此不复存在?
他们都变了,时过境迁,何谈忧愁,何来原谅。
他不愿再纠结过去,只好关心起眼前的情况来:“这屋里可有纱布和药膏?”
裴静小声嘀咕了句“这真是难倒我了”,转头四下寻找。
赫连翊看他人生地不熟的模样,虽说是在皇宫里,但却显得格外生疏。更别提只能用一只手,还在那儿艰难地翻找东西,显得可怜兮兮的,待会儿再一不小心磕伤。出门找宫人去找来药和纱布,给他重新包扎。
裴静的手心先前被暗器割伤,给割了三五道口子,还扎进去了不少木屑。赫连翊本不该做这些活,可看那婢女来给他包扎,上药时那婢女手直发抖,像是难以面对皮肉之苦,只好将人支开自己来,取来针线给他将木屑一根一根的挑出。
他做这些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却仍不免要嘲讽几句:“这点伤算什么,还得精贵地给你上药包扎,惊动这些人给你伺候着。”
裴静恰到好处地咳起来,倚在坐榻上,目不转睛盯着他瞧。好似风一吹就倒,连说几句重话都要大病一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