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思琪不说话了,盯着窗外,真的思考起她的话来。
范小舒担忧地看着她,很想把事情问清楚,但知道问也是白问。她有种会发生大事的预感,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话说,你最近怎么样了?”
她尽量避免打量的目光,但似乎还是让思琪感觉到了不舒服,于是连忙转移话题,谈起了她离开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什么变化。前几个月高中同学聚会,有谁和谁结婚了,谁开公司了,谁已经老得像四十岁了……
思琪只是听着,仰头望着天花板,不作出任何评价。对这些人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没有哪个会更留意些,但还是有些怅惘,原来这么多年变的人不止她自己。
讲到最后很难不触碰到一个敏感的话题,范小舒瞟了她好几眼,还是试探地开口:“那个谁……”
“我该走了。”
无比利落的一句话,立刻开始转动轮椅。范小舒后悔了,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思琪是该放下了,毕竟就只有她们这些人,很难刻意回避某一个,可反应还是这样激烈。
思琪既然要走,肯定是留不住的,只能看着她走远,在身后苦苦喊着下次再来。
骤然从空调屋来到户外,阳光晒得她恨不得扒掉自己的皮。躲到远处的一颗树下,视线中的人都恹恹地,她也没有再观察下去的兴致。
说着该走,其实根本没有别的事。来这里是为了见那个人,可是和范小舒叙了一个多小时的旧,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她的计划完全泡汤了。
这是她人生里第二次有想确切去做的事,可在巨大的阻力面前竟真的无能为力,想到的办法都去试了,而在她能力之外的又办不到。所以结果只能是这样吗?难道又要像第一次那样摔得粉碎吗?
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这份执着是否值得。也许正如范小舒说的那样,在c市有的是机遇,可是……
她说不准。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一段时间了——如果时间足够。
周六下班之后,江为知直奔家里。
此时江为喜、张瑶、王曼曦都在她家,据说帮她把晚饭的菜都切好了,就等她回去炒。
自从放假以后,江为喜张瑶每天都在店里待半天,也没有作业,只是坐着玩,附近那么多小吃正顺遂了她们的心意。王曼曦白天还是同以往一样消失,但要是有时间,也会偶尔呆上一会。尤其在周末,四个人会聚在一起。
相比从前,这样的周末更让她有了盼头,明天还约定了去公园野餐——现在她下班天色也不暗了,天气还正好。
这样想着,呼吸都是轻盈的,轻快地跑进小区,却又被警卫室的赵大姨拦住。
“小知!快过来!”
这个月听见这句话已经不下三次。她迟疑地走过去,狭小的室内只有一台电风扇呼啦在吹,闷得人喘不上气。坑坑洼洼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绑起来的黑色塑料袋,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社区又送福利了,拿着。”
这个“又”的频率未免太高了些,就算她再迟顿也会觉得不对劲了。第一次送了两桶洗衣液,当时还没多想,可没隔几天又送了一桶油,之后是两袋大米。从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社区福利,结果短短几天接踵而至,怎么想都不正常。尤其今天送的卫生巾——社区真的会送这种东西吗?
“那个,大姨,这是什么社区福利,我怎么没听说过?”
赵大姨面露难色,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缓慢的“咚咚”声,赵大叔的拐杖一下下戳在潮湿的地面上,一股烟草味随之涌入。
前几次来赵大叔都不在,突然看到他,江为知心里莫名烦躁。而他的目光也绝不友善,脸皱成一团上下打量她,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吉他上,意味深长地啧啧了几声。
她不自在地往旁边偏了一下,把吉他挡在身后。因为这把吉他遭遇了太多让人不舒服的眼光,每一个都像刀刻在她心上,即便到现在也很难视而不见。可她又不愿把它放在家里,只有随身带着,时时刻刻可以看到触摸到才有安全感,哪怕王曼曦劝过也仍然固执己见。
她正要走,赵大叔却把她叫住,咳嗽了几声,浓痰在口腔里油腻地滚动,又擤了擤鼻子,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现在,别跟以前一样,招那点晦气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瞬间让她升起一种下坠感,全部的力气都掉在脚底,扎得纹丝未动却轻飘飘的,一击就会碎。赵大婶拦住了赵大叔,不让他再口无遮拦地说下去,但有些东西在沉默中是大家心知肚明,也不会为它辩解的。
近似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脚步太急导致头脑一阵晕眩,闻着室外宽阔的空气才恢复过来。可空气同样闷热,透过严实的衣料,轰得她全身黏稠,摆脱不了一样。快步地往家走去,一打开门心里就定下一半。
王曼曦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练习题在写,江为喜坐在一旁玩手机——自从有了手机,她就没做过第二件事了,把张瑶都冷落到了一边。江为知不想打击她的兴趣,但也觉得是该谈谈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王曼曦看见她的下一秒就迎了上来,看见她那种笑容满面的脸。另一半的心就此安定。被拉进厨房,看王曼曦展示她的劳动成果。
经过这一番折腾,橱柜里所有的盘子都用上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菜也切得乱七八糟。但江为知只顾着看王曼曦的手,精心护养的一双手,纤细洁白,庆幸上面没留下伤口,但明显浸泡了很久,手指上的皮肤微微发皱。
她叹了口气。“下次还是我来吧。”
“干嘛,我做的不好吗?”王曼曦脸色暗了下去,眉头微微皱起。
“你是不是又嫌弃我了?”真的生起气来,抓着江为知的胳膊不放,讨要个说法。
“我哪有过?”
“那到底为啥?”
江为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想把王曼曦推到客厅,王曼曦抵抗着,叽叽喳喳不肯罢休,然后突然醒悟过来,恍然大悟道:“你心疼我呀。”
她没回答,终于把心满意足的王曼曦推了出去,打开抽油烟机开始炒菜。
食材准备好了,也就省去一大半的功夫,其中还有凉菜和熟食,又省去几个步骤。于是没过多久就完成了整个晚餐,累得倚在坐台上,王曼曦积极地帮她把盘子端了出去。
出了厨房就看到江为喜还趴在那里玩手机,饭香都飘到对面楼了也毫无察觉。喊了她好几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走了没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愣在原地,看了一圈四周,大惊失色道:“张瑶呢?”
原来一回家的时候张瑶就不在,怪不得当时觉得不对劲。但她和王曼曦没注意到就算了,江为喜居然现在才发现?
江为喜很少有和张瑶分开的时候,毫无预警的分开,像是一半的生命被抽走了,身体里的物质不均匀地分散,整个人轻飘飘地,朝门外扑去。
一开门就骤然看到张瑶,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刚来还是站了很久,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江为喜很快回过神来,抱住她不肯松手,就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委屈地问:“你干嘛去了?也不和我说就走了。”
“我说来着,你没听见好吧!”
张瑶对江为喜玩手机上瘾这一点已经积怨已久,现在推开了江为喜,垮着脸追问:“你就天天玩你的手机,手机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
江为喜回答得毫不犹豫,张瑶垮着的脸也就松了下去。得到这样的保证就足够了,先前的积怨一笔勾销,两个人从来没有真的闹过矛盾。但似乎又没有真的松下去,肉皮瘫在脸骨上,被什么空空地撑起来。
张瑶瘦了,江为知奇怪地发现。按理暑假之后嘴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连江为喜都胖了好几斤,张瑶反而瘦了。
但张瑶的胃口一点没有减小,看到一桌的菜后立刻扑了上去,像饿了三天一样狼吞虎咽,再晚两步都要被她吃光了。
江为知刚想坐下,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四个人的动作都停下一瞬,互相看了看,她们都在这里,没有少哪一个人。
江为知奇怪地走到门口,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敲门声是很常见的,何况现在又不是半夜三更一个人,可她就是心里惶惶地,安定不下来。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快递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把一个盒装的快递递给她。
一头雾水地往屋里走,左思右想都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脑子都快要炸开了。没人像她一样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已经自顾自地吃起了饭,王曼曦朝她招手,喊她快过来吃。
咀嚼,交谈,椅子碰撞……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却像噪音一样刺耳。她多希望哪怕有一秒能停下来,给她一个思考的空间。可越是想要隔绝越是听得仔细,完全无法集中注意思考,连目光也很难聚集在什么东西上,花上半天才勉强看懂快递面单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