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
酉安辰 更新:2025-09-02 09:09 字数:3289
“韩公子不会以为泓客什么都不知道吧?宫中有他的人,你是一早就清楚的,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安排的人,你知道吗?”
韩琰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那些眼线在泓客七八岁的时候就在了呢?
“泓客?”韩琰不可思议地看向面无表情的齐剑霜。
*
考核结果出来那天,国子监门外站满了各家公子的书童,焦急地等待国子监官吏放榜,好快点回去交差。
能入朝为官为次要的,今晚的宫宴是他们紧张成绩的主要原因。
大宣惯例,三年为期,国子监最终考核成绩出来后,皇帝在宫中设宴,一为见见未来朝中重臣,二为鼓励这些孩子。
韩琰的书童一字不差地背下榜上排名,跌跌撞撞跑回韩府,跪在韩琰面前,结巴道:“公、公子,您是榜眼,榜首是……齐公子。”
咣当一声,沾满墨汁的毛笔掉在桌面,一滴污墨毁了他马上完工要送给父亲作为生辰礼的水墨画,洇透一点,意境尽失。
书童哆嗦了一下,后背冒起细细冷汗。
韩琰用袖子去擦污墨,平静地说:“知道了,下去。”
韩丞相推门而入,正好听见他说的这句话,瞥了眼颤颤巍巍退到一边的书童,掌心轻轻拍了拍他:“备水,一会儿公子要沐浴更衣,准备进宫。”
韩琰听到父亲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您来了。”
“嗯,结果我都知道了,”韩丞相落座腰椅,冲主位的韩琰摆摆手,“坐下,不用起身。”
韩琰犹犹豫豫,又坐了回去。
韩丞相很认真地问他:“你见过陛下吗?”
韩琰如实回答:“没有。”
父亲今日的态度着实奇怪,没有责怪,没有叹气,只是多了几分很细微的焦躁,要不是韩琰从小对父亲一丝一毫的情绪都很敏感,不见得能发现这丝微不可察的躁动不安。
韩丞相往扶手上拍了两下,道:“嗯,今晚你就见到了,陛下很好相处,你不必过于拘束。成绩的事……”
韩丞相叹了口气。
猝不及防地往韩琰心口插刀,一口气提到一半,不上不上,痛苦的窒息感裹挟而至。
“你尽力了,我知道。”韩丞相说着说着,无意识地开始皱眉,止不住地叹气,有一瞬间韩琰感觉父亲突然变老许多,“我……也尽力了。”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听不清的。
第49章
酉时三刻, 国子监的簪缨子弟们已在宫门外列队等候,韩琰与齐剑霜站在靠前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带, 他虽早已习惯宫廷礼仪, 但今日是他第一次入宫面圣, 加上父亲临走前的那番言论,令他心烦意乱。
“宣国子监学子入宫——”
尖细的唱名声晚昏, 朱红宫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皇帝身边的贴身公公将白玉拂尘向身后一甩, 来到齐剑霜面前,脸上露出熟络的笑容:“齐公子见谅, 今日宫宴人多口杂, 便把宫门关了, 让各位久等了。”
韩琰听到齐剑霜说:“没事,理应如此。”
齐剑霜特意落后韩琰半步,公公用余光扫到,刚欲停下步子,就被齐剑霜叫停:“公公继续走, 不必管我。”
韩琰侧目, 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疑问。
“这样好和你说悄悄话。”
韩琰听后笑了笑, 焦躁的情绪得到缓解。
汉白玉桥横跨长河,桥栏上的螭龙雕刻熠熠生辉, 远处太和殿坐落在高阶之上,层层台阶托举着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令人望而生畏。
金甲侍卫持戟而立,在烛火的照耀下寒光凛凛。
“陛下驾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在布料的摩擦声中, 铠甲的碰撞声显得尤为突出。
“平身。”
声音比韩琰想象得要年轻,他随众人起身,终于得以正视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
皇帝身着一袭明黄龙袍,在烛火下流转着摄人的威仪,端坐于龙椅之上,虽年过半百,眉宇间却不见半分颓态,反而如古剑淬火,愈显沉凝,眸光一一扫过殿下学子,深不可测,不起波澜。
"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今日设宴,一为嘉奖学业,二为勉励诸位将来为国效力。"皇帝明明笑得和蔼,却让人亲近不得,"入席吧,尝尝宫中的饭菜合不合口味。"
随着皇帝挥手,身姿窈窕的宫女们手捧金盘鱼贯而入,各色珍馐被摆到他们的桌前,齐剑霜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同韩琰碰杯:“宫里的酒是最好喝的,今晚咱俩多喝点。”
韩琰应了声,仰头喝酒的时候下意识将视线瞥到皇帝那边,却发现皇帝正在注视着他们这里,韩琰心下一惊,以为皇帝看的是齐剑霜,只见下一秒皇帝冲他点了点头,韩琰受宠若惊,连忙垂下眸。
席间皇帝的话并不多,并且早早离场,殿中的气氛这次活跃起来,不多时,齐剑霜被萧妃的侍女叫走,他扭身和韩琰说了声:“姨妈叫我过去,你先吃着,一会儿要是我没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韩琰点点头,本以为今晚算是结束了,没有任何波澜,平平淡淡地度过,然后回到往常的生活里。
然后,皇帝的贴身公公无声无息地来到韩琰身后,俯下身,气息刚传到韩琰耳后,就把韩琰吓一跳,他双肩一颤,猛地回头看到是公公,眼里的幽怨一下子变成无语。
一晚上提心吊胆,临了被这位公公吓个半死。
他咬了咬牙,面上保持着礼貌和体面,微笑问:“公公是来找剑霜的吗?他被萧贵妃叫走了。”
公公笑道:“不是的韩公子,陛下有请,请随咱家来。”
韩琰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缓过神,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谁?我?陛下吗?”
“正是。”公公依旧面带微笑,将拂尘往前一递,“烦请韩公子快一些,陛下还在等。”
韩琰恍恍惚惚地跟着公公来到御花园,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御花园内宫灯四起,在朦胧的月光显得幽深而隐秘,一路走来,竟无一人,寂静得韩琰心里发慌。
花木扶疏,暗香浮动,偶有晚风拂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韩琰远远瞧见皇帝负手立在湖心亭中央,皇帝新换上的玄色龙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衣摆上的金线刺绣在亭中灯笼的映照下间或闪烁。
皇帝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音色沉稳,对韩琰的语气算得上是柔和:“起来吧,抬起头,让朕好好瞧瞧。”
韩琰不明所以,缓缓抬高下巴,却不敢正视帝王,耷拉下眼皮。
皇帝挥退其他人,亭中只剩他们二人。韩琰着实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一头雾水地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在韩琰看不见的地方,皇帝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多了几分回味和惋惜,良久,皇帝拍了拍韩琰胳膊,说道:“你和她的长相有三分相似,可你站在朕面前垂下眸子,竟好似与她的身影重合了。”
韩琰心下着实一惊,顾不上礼节,陡然看向皇帝,双唇颤抖:“陛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朕的一个故人,与你无关。”皇帝不咸不淡地将话题掀过,又问起其他事情,“你今岁几龄?”
“回陛下,十一有四。”
皇帝挑逗着笼中雀,漫不经心地问:“竟这么大了。韩相待你如何?”
韩琰冷汗直流,不是面对皇上的无措紧张,而是对他们二人所聊之事的惊愕猜想。
“父亲待我很好。”
“朕看了你写的策论,很新颖,见解独到,是个当官的料。”
这些夸赞,便是父亲也未给予过他,一时让韩琰万分感激。
皇帝回头,看了眼韩琰:“朕听说你和剑霜交好,那以后便跟着他进宫,同太子、七皇子他们多交流,宫中规矩繁多,朕从不要求剑霜一一遵守,你也不必过于拘束。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远处传来大内军巡逻的脚步声,铁甲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回程途中,韩琰心中百感交集,他一面感激皇帝对于他的认可,一面犹疑皇帝所说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话。
夜深了,冷风一吹,凉意透骨。
*
韩琰听完云枕松同自己讲的一切,手脚冰凉,冷冷地看向云枕松,忽地自嘲:“齐剑霜,你还和我装什么?原来那么早你就对我有了忌惮吗?”
齐剑霜简直冤枉,刚才云枕松说的,他也是第一次听,心里的震惊不亚于韩琰,但他为了让云枕松继续演下去,不得不装作淡定:“这些不重要。”
“不重要?!”韩琰的情绪突然爆发,指着他齐剑霜叫嚷,“你明明说过咱俩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可你为何一直要压我一头?!我费尽心思讨好父亲,讨好陛下,到最后他们总是先夸赞你,连带着夸一夸我!我就像你的附属品,像衬托你的绿叶,永远得不到第一个关注,永远只能捡你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