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0      字数:3338
  贺凌霄,他嘲讽地在心底想: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小道崎岖,夜色沉如浓墨,视线内只能瞧见周边两寸之内的地方。贺凌霄停着不动了,心下又翻涌着升腾起恶气冲天的黑水,搅弄得他阵阵反胃,又升起了对自己浓浓的厌恶之情。
  他缓慢地喘了口沉重的气,抬脚快步往山下走着。只是走着走着,眼前夜色中,却突然不知打哪凭空冒出来了一根粗壮树枝,在路中央横得简直是匪夷所思,趁贺凌霄神思混乱不察的空子,成精了般顺着风声重重一抖,直直拍向贺凌霄的面门,砰得一声将人拍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便看见了一片无际的纯白。
  身下触感绵软,四面像是笼在缭绕烟雾中,浮浮沉沉,不切实际的朦胧感。贺凌霄打眼一看便知是被谁拉进了梦中,直直坐起来,并未出声,果然,眼前方寸之地,烟雾缓缓散去,现出了一个背影。
  那看着像是个已年过古稀的老人,身量瘦小,形态佝偻,一言不发背对着他。贺凌霄没有妄动,静静看着,须臾,那老人开了口,与他道:“好小子,还真叫你一路混上这太巽山了。”
  贺凌霄说:“那倒霉树枝是你搞的吧?”
  老人闷闷笑了,并未回他,“老夫没有看错人,你是个有胆量的,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贺凌霄此时心情不太好,不怎么想搭理他,“你是谁,要做什么?”
  听了这话,老人转了身,果然是如贺凌霄所想,这人年龄应已是相当大了,胡须眉发尽白,满面沟壑,只双眼如夜中明烛般亮着,盈着些暗含深意的笑意,“小子,你方才是要往哪去?”
  贺凌霄看着他,不再开口。老人半晌笑道:“好罢,老夫名叫东真,请小友来此一叙,是想请你帮个忙。”
  贺凌霄冷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会帮的,我明白,你也明白。”东真道:“这是你的命,你得从。”
  贺凌霄侧头看着他,面上瞧不出异色,反问道:“若不从呢?”
  “为何不从?”东真道:“不从可对你有什么好处?人的命是上天铺好的,若是不当心走偏了道,可就难免会摔下悬崖,落到个粉身碎骨的坏下场咯。”
  贺凌霄失了耐性,没心思再听这神神叨叨的老头念叨,寒声道:“你胆子不小,敢跑到太巽山上生事,真人眼皮底下,也不怕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东真却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贺凌霄这次没说话了,侧头端详东真许久,开口道:“我问你,我是谁。”
  东真似乎相当诧异:“为何明知故问?”
  贺凌霄神情冰冷,指头往腰侧一摸却摸了个空,面上不显,静静与他对视。
  “太巽山上如今的这些人奈何不了我。”东真笑言:“我只需你听我一言。”
  口气倒是相当大。贺凌霄看着他,知道自己哪怕说“不听”这老头也要絮絮叨叨没完地绕圈子,干脆不搭话也不反驳。便听东真兀自说:“天寿将尽,唯有你可救天下于水火。”
  这屁倒是放得非同凡响。贺凌霄忍不住嗤笑了声,回道:“天为何将寿尽?”
  “什么东西都是会死的呀。”
  “死就死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可天不想死。”东真也笑了,“所以这不是指我来寻你了么。”
  “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贺凌霄好笑道:“天道玩我跟玩狗一样,老头,你找错人了。”
  东真却说:“不能错,就是你。”他说:“天若死了,万物归零。你想想天地都没了,你们这些人还修什么道?哪来的道可修?”
  贺凌霄漠然地转回了脑袋,“与我何干。”他说到这,脑子里又忽然蹦出来一句话,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命有荣枯,不得多涉。”
  东真摇了摇头,“小子,你执迷不悟。”
  “你神神叨叨说这么多,却不说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人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贺凌霄是疯了才会信他的话。他一手支着脑袋上下打量东真,“老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不想说。”东真却用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天,“是它不叫我说。你细想一想罢,想一想我说的话。”
  此话说完,他不再等贺凌霄再有什么反应,含笑望他,一股风吹来,摇动了四面沉沉雾霭,东真的身影便转瞬消失不见了。
  第9章 我师父作古多年
  贺凌霄再醒来时,先看见的是一张脸。
  一张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脸。面带好奇浮在他上头,见贺凌霄睁了眼,吓得大喊了一声,眨眼弹出了三步远。
  贺凌霄扶额坐起身,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蹙眉问了句,“这是哪?”
  “你,你醒啦。”那弟子站在远处瞧他,“你摔在山脚下,正巧叫我捡到啦。你是哪座山头的弟子,我怎从未见过你?”
  贺凌霄回了神瞧向他,看他衣着打扮,应当只是个普通的修行弟子,生着满面雀斑,正怯生生望着自己。贺凌霄看着他,突然心生一计,嘴一张便顺口胡说道:“多谢你,我是兴州祁门山人,昨日是奉师命前来拜访紫洪真人,不想夜里下山时不慎崴了脚,幸好得了小道长相助,多谢。”
  地名和山名自然都是贺凌霄随口胡邹的,那弟子却不疑有他,红着脸道:“这,这样啊,那你收拾好了就快快下山去吧,莫让你师父等着急了。你,你也别叫我小道长啦,我才刚刚修行不久,还担不起这个名号呢。”
  “兴州祁门山人。”门外有一人撩开了帘子,笑道:“这地倒是新鲜,竟连我都未曾听说过。”
  贺凌霄转头,面色一变,见屋外掀帘而来之人好死不死,正是那位镜棋道人。
  “……哎呀。”贺凌霄只得说:“真是好巧啊,道长。”
  那生了雀斑的弟子见来人大喊了声“大师兄”便欢天喜地上前两步,镜棋随手摸了把他的脑袋,“不巧。我是特意下来寻你的,还好有杨雨传了信来我才知你在这,昨日大半夜的,你跑下山去是要做什么?”
  “杨雨”想来便是那雀斑弟子的名号了,背地里还知道送信,心眼子倒不少。贺凌霄的视线在那弟子身上意味深长地转了圈,面上微笑不减,对镜棋道:“肚子饿了,想去找点吃的,不当心迷了路。”
  “肚子饿了?”镜棋话头一顿,“好罢。我只当没有过这回,既醒了就快些起来,随我回去。”
  他言语间像是无奈,又没法和贺凌霄多计较似的。贺凌霄心想那位李鱼兄说话可真是毫无分量啊,镜棋却好似知道他是在想什么,笑道:“李鱼的话你听听即可,他这孩子素爱吓唬人,禁令是有,违禁者逐下山去也是真的,只不过倒不至于有一无二这么苛刻,总要给人个改正的机会不是?”
  不,太巽的禁令真的就是有一无二有这么苛刻,这一点估计满山没人能比贺凌霄更清楚的了。镜棋不知是想做什么,贺凌霄无意深究,忽然又瞧见镜棋腰侧悬着的物件,面色陡然变了。
  “……道长的玉佩好别致,哪里来的?”
  只见他腰间悬挂着的赫然是只刻了只鲤鱼的玉佩,鱼头处点着丝血红,做工不大精细,单看便可知不是出自太巽之物。镜棋捧起那玉佩,“你说这个?是我一故人所赠,你认得?”
  贺凌霄何止认得,那东西应早在他手里碎成了一堆渣了才对,怎么如今又完好无损出现在了这里?他视线在那玉佩上凝住了,片刻移开,简短回道:“不认得,瞧它特别。”
  “可惜这个实在是我一位重要的故友所赠之物,不能送你。”镜棋攥着玉佩轻轻摸了两下,“你若喜欢,改天我找个相似的给你可好?”
  贺凌霄拒道:“不必,多谢道长好意。”
  镜棋微微一笑,就此打住,“好了,天色不早,快些随我回去吧,免得李鱼再发现你不见了太久,回头再将你我一块怪罪。”
  这话说得巧妙,乍听没什么毛病,细究起来真是哪个字都很不对劲。这人是对自己有企图,还是习惯了在众人面前扮好人?贺凌霄目光一移,瞥见他身后杨雨怯生生地躲着,略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难以察觉的警惕——哦,贺凌霄心说,明白了。
  “……好啊。”贺凌霄对他露出个乖顺的笑,那双黑而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对着他,“有劳。”
  胜竹峰坐立在太巽西北角处,形如一把弯斧,峰顶两面高低不平,隐透着股杀气腾腾的煞气。峰顶风大,罡风肆虐卷过,简直是要将人吹得活活皮开肉绽。
  昨日晚些时候亦有陆陆续续破了心障的人被带上山来,此时峰顶星阵般挤了三百人。众弟子顶着狂风艰难地站稳脚,手中剑莫说抬起,拿稳不被风吹走都难,个个被吹得披头散发鼻涕眼泪糊了满面,拼命调动全身真气稳着下盘,心下连连叫苦不堪。
  “都拿稳了!”李鱼丝毫未受影响,在狂风中站得稳稳当当,负手道:“太巽鼎心剑第一试,凝神,静心,屈膝抬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