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423
白观玉这回有反应了,他的眉头很细微地一皱,道:“胡言乱语。”
贺凌霄听了这话,心底的忧虑没能少半分,写道:这人说自己是臧柳真人元魂很可能是假的,弟子当时半分真气没有,不能捻他元魂来辨认。六恶门门主很可能是想为自己重塑一副肉身。除了等那门开时重下封印,就没别的办法能钳制住他了吗?
“天下妖邪对他趋之若鹜。”白观玉道:“封印已下了许多,大多徒劳。他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很多,若非有封印牵制,恐在我之上。”
贺凌霄听了也没有多少惊讶,毕竟当年大战时曾领教过一次。虽那时这条腐龙没现身,但一条活了上万年,且能集结如此多邪修掀出正邪大战的龙想来也不可能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贺凌霄自己思索着,想得太专心,没注意手里的笔尖墨水蘸得太多,岌岌可危地坠着,终于落到他自己腿上。
墨汁冰凉,叫他一个激灵回了神。贺凌霄现下只穿着里衣,墨水眨眼浸进去,留下了难看的一团污迹。
他愣了下,抬头看了眼白观玉,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白观玉自然也看见了,视线在那上头停了会,神色倒是没变,眼皮一抬又重新看向他。
贺凌霄没敢和他对视,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写:曾有人告诉过弟子,说丁景冒用我名重回太巽后先前种种罪名便都消去了,为什么?
白观玉看着他,没有立刻答。
贺凌霄忽然眼尖的发现白观玉素白道袍上有道很轻微的褶皱,应是因为在这坐了太久留下的。不论什么时候,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白衣银冠,一丝不苟,天上的仙尊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贺凌霄对上他的视线,喉头一梗,忙又比划道:没关系,我不听了。
“当年他冒用你的名号回来时。”白观玉看着他开了口,缓缓道:“冯取泉便在不久后认了罪,即认下当年事由并非因你而起,之后事也不当再追究了。”
贺凌霄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可奈何——这算什么?就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了,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呢?
白观玉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贺凌霄看出他显然隐瞒了什么没有说,也没有再接着往下问。
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想问他,贺凌霄在纸上写:弟子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白观玉望着他,“说吧。”
贺凌霄于是写:当年我娘是为了什么走火入魔,她为什么执意要下山去?
白观玉的眼睛很黑很沉,眉眼走势锋利,道:“你果然入过我的神识”
这次贺凌霄坦然地承认了。
他一笔一画地写:是,弟子本是无意,实属误入,望您恕罪。
第59章 下山
白观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一声闷响。窗外的青竹正随风摇晃着,他侧头往外瞧了眼,淡声说:“师姐有她自己的考量。”
贺凌霄写:走火入魔也是她自己的考量吗?您知不知有人曾给我娘写过张字条?为什么她走时要说“太巽再容不下她”?
白观玉视线转回来,轻轻摇了摇头。
贺凌霄二话不说,起身下了床,将那封他藏起来的书信拿给白观玉,请他过目。
白观玉看过了,好半天没说话。贺凌霄又写:这是师伯的字迹。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观玉是清楚的。盖御生写的话乍看是没什么不对,但若细看便能从中瞧出点蹊跷来,何况他若有心劝阻为何不当面讲?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贺凌霄忍不住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观玉静默不言,许久才道:“你看到了什么?”
贺凌霄写:弟子看见您和我娘在琼阳峰谈话,她说自己不能接掌门印,说自己误杀了个孩子,险些走火入魔。
白观玉点头,“我也只知这些。”
贺凌霄一愣,白观玉也只知道这些?这怎么可能,他们当年朝夕相处,出过什么事连白观玉也没察觉到?
“当年掌门印是当年我的师尊定下。师兄曾在比试中误伤师姐,因愧闭门不出,不便再见她。”白观玉说:“凌霄,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凌霄听了这话,心下百感交集,再写道:当年全天下都在传我娘是为和一个邪修私奔才叛出师门,可我看到的并非如此,我娘到底是因什么下山的?
“传言真假参半。她确实与那人早结识,但并不是因此下山。”
贺凌霄连忙追问:那是因什么?
白观玉却摇头,“不知。我只知她下山前曾留下过一句话。”
贺凌霄:什么话?
白观玉看着他说:“此为我命,难逃一劫。”
命。
又是命。
贺凌霄眉头一抽,额心刺痛,两只手捂住了头。
这天底下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追逐命运,却难言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贺凌霄思绪混乱,一会是陈秋水离山前对白观玉露出的那个微笑,一会是东真曾对他说“天命难违”,一会又是谢寂在分岔路对他喊的那句“后会有期”。
这里头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贺凌霄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捋平了,他得找到那个共同指向的苗头在哪。
白观玉叫他:“凌霄。”
他是怕贺凌霄又着相,贺凌霄也清楚。他暂且将这些东西抛去后头,对白观玉说:“弟子没事。”
白观玉看着他不说话了,贺凌霄也不再发问了。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会,又听白观玉说:“不要再想,万事有我。”
贺凌霄听了这话又是一愣,他抬起头看了看白观玉,白观玉面色依旧很淡。贺凌霄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白观玉的意思是无论有什么事自己都会替他担着的意思?为什么?他犯下这么多过错,叫白观玉头上连带着蒙了这么多耻辱,按理说就该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才对,白观玉却还是说万事有他,为什么?
贺凌霄皱着眉,又缓缓将头低下去了,心底下的忧愁简直要翻了天,无话可说,只好望着地板发呆。
贺凌霄自己发了一会呆,又重新拿起笔,慢慢地写:师尊,对不起。
白观玉的目光落上去,停了好半天,移开了,道:“不用再跟我说了。”
贺凌霄猜想他的意思是这三个字已经说得太多,不用反复重复说的意思。可贺凌霄觉得如今除了“对不起”好像也再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归来复去,又是无言。
白观玉说:“山中那个叫许少阳的弟子,曾来九遏峰问过你的下落。”
贺凌霄已经许久不见许少阳,这下突然想起来,又想起来白观玉化作“玄灵”时也在幻境中见过他,便就坡下驴,顺着这话问:他怎样了?
“很好。他是听说你在山下被人下了毒,要上山来寻你。”
白观玉的话言简意赅,贺凌霄隐隐能猜出来,那日事发生时周遭弟子不知看到的有多少,但他才是贺凌霄的事应当还没传开,众人只知他入了魔,杀了“贺凌霄”,又被现身来的白观玉带走。出了这种事盖御生不可能不露面,但看他现下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应是白观玉替他挡了过去。白观玉说许少阳以为他是“中毒”还是说得太委婉了,许少阳应是听说他入魔后又被白观玉带走,还以为自己是要被诸位真人处死,这是上山来看看他还活没活着。
想到这里,贺凌霄便好似瞧见许少阳一头脑热地跑来九遏峰,九遏峰非得指令寻常弟子上不得,只好站在山脚下喊他的名字。白观玉应当是听着了,但贺凌霄想他多半也是不会搭理,便轻轻笑了一下。
白观玉静静瞧他。
“我和他说你一切都好,叫他回去了。”
贺凌霄没想到白观玉居然搭理了,还亲自下山去和他说了话,心下有些惊讶。他抬头看向白观玉,顿了下,重又垂下眼,低头无意识搓着手里的锦被。
白观玉却不再接着往下说了,他坐在那看了会贺凌霄,留了一句“勿思过多”,起身离开了。
内室门轻轻合上,白观玉这回没有再给他下锢咒,不知是觉得他不敢再跑,还是料定他逃不出去。贺凌霄对着门出了会神,深且长地叹出一口气,仰头倒回了榻上。
自那之后,白观玉不知是在做什么,大半时间是在自己房中闭门不出。贺凌霄见不着他反而还觉得比较轻松些,只是他现下听不着声音,偶尔在什么地方一转身才发现白观玉就站在他背后。刚开始实在是把他吓得不轻,后来慢慢习惯了,骤然见了他也不会再觉得心惊,反倒还能平静的和他问声好。
贺凌霄弄不明白白观玉是想做什么,也没再多问,闲暇时便对着窗外竹林出神,天边云过,偶有鹤影展翅,直至翻上暮色浮光,便又是一日过去。
五日后,贺凌霄余毒散净了。
当天夜里,他翻窗下了山。
这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几次偷偷从九遏峰上翻下去,只觉得实在是造孽。可不走不行,只留在九遏峰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贺凌霄顺着小道下山,临到山门口,隐隐在夜色中瞧见了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