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309
  白观玉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凌霄。”
  贺凌霄猛地回了神,应道:“是。”
  他三下五除二剥了身上的衣袍,发带一扯,睡在了床里侧。白观玉将他脱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叠好放在一侧,掀开被子上了床。
  身旁床榻一重,紧接着便是微凉的冰霜气,冻得贺凌霄浑身一哆嗦。白观玉躺在了他身边,贺凌霄不是没和人同床共枕过,幼时和师兄弟们睡通铺的时候,大了去外头平乱时和同行许多人挤一间房的时候。可没有哪个人是像白观玉这样,叫他全身上下不自觉绷直了,动都不敢动一下,眼闭了不是,不闭也不是。只觉得这夜怎么这他娘的漫长,好似拷打在他身上的一道鞭似的。
  白观玉闭上了眼,睡姿端正,侧容静谧。贺凌霄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身上,慢慢往下,定在他露出来的颈侧,停着不动了。
  许久,只听白观玉道:“看什么。”
  贺凌霄一惊,结结巴巴地回,“……没看什么。”
  白观玉说:“我说了,不许扯谎。”
  贺凌霄只好老实交代,“看您的……咒。”
  这几个字他说得很低,生怕白观玉能听着。白观玉听了没说话,九锢咒露在外头,也没有扯被子遮一遮的意思,道:“睡吧。”
  贺凌霄却睡不着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弄不懂白观玉这咒从何而来,又是因什么而生。也不敢问,没这个胆子。只觉得心下满腔忧虑越积越多,一个叠着一个,难辨你我,大有要漫出来的意思了。
  却忽听白观玉又道:“别再想了。”
  贺凌霄一愣,抬头看去,见白观玉微微侧了头,正瞧着他。贺凌霄对着他漆黑而沉静的眼,一时恍惚,不自觉脱口而出,“师尊,人为何要生忧虑?”
  这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下。白观玉看了他一会,道:“因有情。”
  因有情,因珍视,因在乎。才会叫人生忧虑,叫人患得患失,叫人日思夜想,惶恐难当。不一定单指情爱,血亲好友,凡倾注了心血的,难免会叫人觉得时有苦痛处。话已到这了,贺凌霄犹豫了下,又轻声问:“那人生忧虑是为了什么?”
  白观玉也轻声回,“为有情。”
  “得道飞升需斩七情六欲”一论,贺凌霄向来是不大认可。无情者能知老牛舔犊后藏的是什么情吗?无情者能知久病床前的一滴泪是因何而落吗?无情者能知这人间离合,知这爱恨婉转,能知行乞者朝天发的什么愿,庙前长跪者求的是什么佑吗?他若不知,拜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明白情字何解,又哪来的慈悲心可言呢。
  贺凌霄不再言语了,朝被中缩了缩,将脸埋了进去。片刻后,他忽觉自己发上落了一只手,很轻很轻,很慢很慢,顺着他发顶一路抚到耳梢处,复再轻轻折回来。
  白观玉没有说话,贺凌霄也没有动。他知道白观玉这是在告诉他,不要怕,不要担心,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用不着再忧虑了。
  天地静得落针可闻,耳畔只有他自己细微的呼吸声。贺凌霄久久不再动,一时竟真的觉得这世间都再没什么可叫他值得忧虑的事,明天还会来的,什么事都会有个结果。而他如今身上万担都不再有,只有白观玉的这一只仍在慢慢抚着他发顶的,轻而缓的手。
  贺凌霄闭上了眼,静静地,沉入了梦乡。
  第65章 鬼惑
  五更时,贺凌霄二人如约到了城中祠堂。
  云边仅一线鱼肚白,天色昏暗,贺凌霄驻足祠堂外打量了一番,倒是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邪气。白观玉站在他旁侧,贺凌霄侧头看他一眼,心想白观玉在这应当不能有什么事,推开了祠堂大门。
  这是座老祠堂,内部起得高,四根房梁穿堂而过,尽头整面墙高高低低列着许多牌位。但贺凌霄第一眼看到的都不是这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最中间的房梁上吊着的一根绳,绳上挂着的一个羊角女童。
  这女童太小了,不过五六岁,人被粗麻绳吊着脖子挂在梁上,一动不动,看着早就没了气。贺凌霄一惊,回头道:“师尊!”
  话音未落白观玉已抬了手,绳子从中断开,那女童被阵轻风拖着落了地。贺凌霄两步上前探了下她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却还是有气在的。
  他将这女童抱在怀中,这小女童已晕过去了,脖子上勒得一圈紫红,脸色青紫。一道金光没入她额心,这孩子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梁上被割断的绳子落进白观玉掌中,贺凌霄瞧了眼,看这绳索打得粗糙,心想让他们五更来是为这个?是谁将这女童吊到梁上的?
  这疑问在他心下转了一圈,抬头扫视祠堂内,白观玉说:“有人。”
  这话刚落,贺凌霄耳边忽听着外头有片嘈杂声由远至近,祠堂门还开着,外头路牙上忽出现了一群人,急急忙忙往这赶,打头一个壮汉三步跨了祠堂门槛,惶惶将这女童夺回来,大叫道:“芽儿!芽儿!”
  人群中又钻出个女子,面色煞白,颤着手探了下女童的鼻息,紧绷面色倏然一松,这才瘫软到地上大哭起来。瞧着样子,这两人便是这女童的父母了,这些人将两人团团围着,个个凶神恶煞,嚷嚷道:“你们绑了芽儿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要害这女童!”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看这样子,这些人是把他们误认成了凶手。可现下天色五更,这些居民不应都这么早起,何况他们怎么知道祠堂里有人要害人?贺凌霄问:“谁说我是要害她了?”
  居民道:“绳子就拿在你手上!你还狡辩什么!”
  贺凌霄:“我是路过此处,听着有人呼救,便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正巧救了她。”
  居民愤愤道:“莫再扯谎!分明是有人看到你行凶这才在城中把大伙叫醒,若我们再来晚一些芽儿便要折在你手上了!你这个杀千刀的!”
  贺凌霄:“什么?可我明明叫我娘子当没瞧见,她现在人在哪里?”
  居民道:“不是你娘子!是个好心的小乞丐!说!你究竟为何要害她?”
  贺凌霄“哦”了一声,拉长调子重复了遍,“是个好心的小乞丐。”
  这群人说罢要上来擒他,只看人群后头有个半人高的影子作势要往外跑,贺凌霄大喝一声,“往哪跑!”拔开人群两步追了出去,那小乞丐虽在街头流窜惯了,到底也跑不过流窜经验比他稍丰些的贺凌霄,才跑出几步便被他擒在手下,翻过来一看脸——老熟人,小乞丐阿狗。
  贺凌霄冷笑了声,语气不善道:“这么巧,又是你啊?”
  阿狗:“呸!呸!树不要皮的老无赖!生儿子没屁眼的老混蛋!快放开我!放开我!”
  他挣扎的厉害,活似个翻盖王八乱踢乱踹,贺凌霄勉勉制住他,问:“谁叫你这样做的?”
  阿狗大骂道:“你这老泼皮!还不快放开小爷!要等小爷召集了兄弟来,看不扒你半层皮下来!还不快……”
  他话说一半忽然噤了声,因贺凌霄拔了长秋剑,雪亮的剑刃挨上阿狗的脖颈,这小乞丐立时怂了,哭爹喊娘道:“别,别杀我!我说,我都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祠堂那堆人一窝蜂涌出来,瞧见这场景大吃一惊,犹犹豫豫要握着手里农具上前救人,白观玉负手立在原地,回头淡淡瞧了眼,吓得这群人当即定住了,不敢再上前半步。贺凌霄问:“谁叫你这样做的?”
  阿狗哆哆嗦嗦道:“就是昨天那个人,他给了我钱,叫我跟你说今天五更来,然后叫我去把城里头的人都喊起来,说有人要在祠堂杀人。”
  贺凌霄:“这女童是你绑来的?”
  阿狗:“是,是我。”
  “从哪绑来的?”
  “她晚上在院子里,我用半块糖就把她哄到祠堂来了。”
  长秋剑寒光一闪,贺凌霄森寒道:“你一个半大的小孩,哪来的力气把这么个小孩绑上房梁的?给我老实说!”
  阿狗吓得放声大哭,“是,是我啊!那个人只说叫我找个绳子套在她脖子上头,然后放到祠堂里就可以走了,我没把她绑上房梁啊!”
  贺凌霄听到这一皱眉头,是有第二个人将这女童绑上去的,谁?这女童被救下来的时候还有气,被吊在房梁上应还不久,那人应当没走远,但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叫白观玉也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这小乞丐只是为了钱财做了他人帮凶,贺凌霄没忍住踹了一脚他的屁股,“你把绳子套在一个小孩脖子上就走,这般害人性命,别人说什么话都听,当心有日把自己命送进去。”
  阿狗傻傻道:“我只是把绳子挂在她脖子上,怎么会害了她的命?”
  贺凌霄不想再听这傻小子废话,驾着剑叫他往前走,“你在哪里碰到这个人的,带我过去。”
  “那个人,那个人……”阿狗响亮地吸了下鼻涕,“我跟你说那个人是谁,你能不能不告我的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