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293
贺凌霄眉心紧蹙,方才那股悲愤来的太强,余韵一时不能消干净,叫他胸腔中仍有些闷痛。白观玉还在看着他,贺凌霄察觉到了,对他笑了笑,“弟子没事。”
白观玉没有再说什么,崔真人骑着的归云鹤忽然高鸣一声,展翅欲飞,众人叫这一声吸去视线,崔真人道:“嚎什么?”
归云鹤扑着翅膀,身上肥肉呈波浪形颤动着,好似发了狂,张着翅膀向着某处气势汹汹冲去。余下几人也都反应过来,白观玉出手极快,金光大开,带着贺凌霄随金光而去。
金光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小楼前,贺凌霄瞧出这块地方正与外头的祠堂一模一样,心中便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祠堂门叫白观玉挥袖破开,里头果然有团黑气,隐隐能辨出是个人的形状,正在房梁上套着一条绳子,要将那羊角女童往绳索中套。
故技重施!白观玉面色冷然,拂霜剑刺处到残影,黑影动身要躲,动作间抬手将怀中女童向着贺凌霄扔来。贺凌霄一时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那女童接住了,抬臂却觉一阵刺痛——这小姑娘中了邪,恶狠狠一口咬在了贺凌霄肩膀上。
金光击散了黑影,化作股轻烟消弭而去。与此同时,只听祠堂外恍若炸起数道惊雷,金光裂痕般布满整个鬼境,自各处攥出余下几道黑影,一一捏碎了。
既女童已找到,也没什么可再顾忌的。只是抓住的这些黑气也尽数全是虚影,没有实身。众鬼神识归位,自茫然中惊醒过来,只是不知缘何面上竟全部布满了泪水,死寂许久的胸中竟油然而生出股熟悉又陌生的悲恨,叫他们惶惶不知所措。
“嗯?你为何哭了?”
“你也哭了!”
“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
眼瞎的崔真人闭了眼,复再睁开时,白朦朦的瞳中有道金光闪过,天地喧哗声眨眼归了静,众鬼茫然一瞬,全然忘了什么泪流悲恨,挠了挠头,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68章 你很想要?
女童咬过那一口后沉沉睡去,好在她尚且幼齿,下了狠劲咬的也不深,只略略有些刺痛。贺凌霄在她头上摸了摸,摸出残留邪气不多,请白观玉帮忙将那些邪气净去了。
贺凌霄没跟白观玉说被咬了一口的事,杨叹青不知崔真人施了术法叫外头那些鬼忘了生前伤心事,只知那些鬼哭了又笑,心下奇怪,问:“他们怎么了?”
崔真人回:“忘了一些事。”
杨叹青更云里雾里了,“忘了什么事?”
“伤心事。”
“做什么要忘?”
崔真人啧一声,“问问问,你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多要问的?忘了就是忘了!忘了不好么?”
杨叹青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义正言辞道:“真人,晚辈认为好坏事都有它自己的道理。不过真人说得一向对,受教了!”
崔真人和他这个缺货没话好说,“快滚快滚。”
白观玉说:“你真气已不多。”
崔真人瞧了他一眼。
白观玉:“你是在拿自己的寿元补。”
崔真人牵了自己的归云鹤,没答他这一句。
杨叹青不明白,贺凌霄是清楚的。人死后化鬼,怨念越深的,煞气越重,也就更容易走上歧途,成个只知剥皮抽筋的吃人妖怪。崔真人将这些冤死鬼聚在一块,既是给了他们个安身之所,也是保他们想不起来生前伤心事,不失理智,别再等进地府前先变成个满腔怨愤的厉鬼,要么自己出去害人自作自受落得魂消,要么叫闻着味来的邪修炼成一堆煞气,那就真没有再入轮回的机会了。
只不过这样大的一个鬼境,稳固了这么多的魂魄,非当世高人造不出来,牵制所用的真气也是很多。白观玉说崔真人真气所剩无几,可见他一个落魄真人已是开始走了下坡路,竟还在拿寿元补境,简直是贺凌霄见过最急着找死的人了。
鬼境中抓到的全是虚影,先前白观玉在黑气拿到的弭恨剑鞘也给贺凌霄看了。贺凌霄拿在手里瞧了会,什么也没说,递还给白观玉了。几人先离了鬼境,只是将那羊角女童还回去时城中居民又误以为是他们将孩子掳了去,拉拉扯扯又是费了好多口舌,对此杨叹青愤愤不平,上蹿下跳解释许多,可惜没人听他的。
关于那黑影是怎样将这女童掳去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叫白观玉捻来了她的神魂来看——依然是团团黑影,瞧不清面貌身形,藏头露尾,难辨其形。
第二日,财源广进观里发生了件大事。
崔真人的归云鹤死了。
平旦破晓,远方天际才冒了一点日头,薄暮欲散未散,院中弥漫着些晨雾。贺凌霄昨日在财源广进观中盘了大半夜那黑影的线索,后半夜席地沉沉睡去,天色微亮时醒过来,透过那扇矮窗一瞧,见崔真人正弓背独坐在空旷院中,归云鹤躺在他身侧,叫崔真人轻轻抚着它的羽毛。
杨叹青的呼噜扯得震天响,贺凌霄横竖也再睡不着,便出门走到了他身侧,以为归云鹤是睡去了,随口道:“怎么,这是终于叫你喂得撑的起不来了?”
晨雾缈缈,崔真人听了这话,微微侧过来半张脸。泛白的瞳孔对上了贺凌霄,油花花的头发还在脸颊上飘着,却对着贺凌霄轻轻一笑。
贺凌霄这才发觉归云鹤许久没有动静,已失了生机,这是魂归天地了。贺凌霄便沉默了一下,又说:“哦,我刚刚是瞎说的,你节哀吧。”
崔真人没有回他,手仍在慢慢梳着它的羽毛。
贺凌霄在他身侧坐下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财源广进观建在半山腰上,得益于他这道观穷得没钱筑高墙的原因,坐在院子里也能瞧见远处天色云雾聚散,晨光破晓,将这天地翻上一层炽色。
不言半晌,忽看崔真人将归云鹤一抱,便要出门去。贺凌霄在他身后问,“做什么去?”
“埋它去。”崔真人道:“不埋要臭咯。”
“……”贺凌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来崔真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对生死当有他自己的论法。这只鹤不知陪了他有多久,但看它富态的体型应也是叫崔真人娇养着长大的。他盘腿坐在原地,看着崔真人一路抱着它出了门,走在狭窄曲折的土道上,忽然朝天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魂上路!归天去诶——”
“……”贺凌霄吓得两肩一抖。
亲娘,真难听。
崔真人嗓门很大,吼得屋里的杨叹青都浑身一抖醒了过来。贺凌霄仔细辨认了下,依稀听明白了,这人吼的好像是首歌。
什么上路……坦荡……太难听了听不懂。
他盘腿坐在原地一言难尽瞧了会,一回头才发现白观玉又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贺凌霄现在已经叫他吓习惯了,瞧见了也不意外,正要拜他,便听白观玉说:“那是他师门最后一只鹤。”
贺凌霄一愣。
“他师门当年为仙门名宗,以门中独有的一种仙鹤“归云”闻名天下,曾也是座人人向往的仙山。”
贺凌霄没想到这只鹤是有这样的来历,人惊了,追问他,“后来呢?”
“后来。”白观玉低头看他,“他的师门中有人入魔勾结妖邪屠了全宗,无人生还,山也被夷为了平地,自此无门。”
贺凌霄听得有些呆住了,“所以他是……”
“嗯。”白观玉看着他,“都以为他是已死,不曾想是带了一只归云鹤留在了这。”
贺凌霄垂下眼再抬起来,侧头望过去。
崔真人的歌声未停,抱着他的鹤,扯着嗓子向天唱着那首古怪的歌,还是一样嘶哑走调的难听。
“……瞧来生,路坦荡,此身一去,不问来处,且走且走,莫再回头!”
这世上最后一只归云鹤去了。
师门的最后一点念头,自此也断了。
贺凌霄不说话了,隐隐有些能明白他,同白观玉一齐目送崔真人远去。屋里的杨叹青睡得半梦半醒,茫然将脑袋探出窗子往外瞧着。远方的那轮日终于全部爬上来了,朝霞遍天,映着贺凌霄凝望着他背影的眼。崔真人独身走在小道云霞中,远方似有白鹤展翅高飞而去,依稀只见影,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嘹亮鸣叫。
离了财源广进观,贺凌霄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话。昨夜几人说了半天那黑影真身可能在哪也没推出个好歹来,倒叫贺凌霄想起自己当时心中悲愤,虽然当时意识模糊,却能隐隐觉出涌出的悲愤是向着什么地方而去了。心道这段时间常觉心神躁动,是谁在拿他的悲恨当养分么?
那黑气到底是谁,竟然还能逃得过白观玉的法眼。
贺凌霄突然想起来了,忙问白观玉,“师尊,我那块血鱼佩您还留着吗?”
之前他曾在镜棋身上拿到过一块血鱼佩,后来叫白观玉收走了。白观玉侧头看他一眼,淡声道:“丢了。”
“……”贺凌霄嘴角一抽,“丢了?”
白观玉:“你很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