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323
  “你不要再狡辩了!”人群中有个华易弟子大喊道:“你当日所作所为我都看着了!你这个勾结邪党的叛徒!我们道门中没有你这样的人!”
  贺凌霄循声看过去,见是张陌生的脸。身旁谢寂低声问他,“你认识他?”
  贺凌霄说:“从未见过。”
  “休要胡搅蛮缠!”闻山忽从怀中掏出一物,恶狠狠扔在贺凌霄面上。贺凌霄接住一瞧——是一张染血的太巽符纸。
  正是当日被郎子修从贺凌霄身上摸走的那几张。
  “你敢说不是你杀了他?”闻山喝道:“贺凌霄,你从实招来!”
  贺凌霄捏着那张符纸,哑口无言。
  这下可真是生了几张嘴也说不清了,也根本无从说起。贺凌霄面色沉沉地抬了头,闻山一声令下,便要当场将他拿下。所有弟子纷纷将手中剑举了起来,真人威压怒气冲冲地压下,战况一触即发。谢寂哼笑一声,弭恨剑出了鞘,贺凌霄立刻制止道:“别杀!”
  谢寂奇道:“这些人是要来去你我性命了,不杀等死?”
  “杀了就真没有回头路了。”贺凌霄说,“先逃。”
  华易弟子们举剑冲来,闻山施出金咒,如当头雷击,是真要就地将他击毙。贺凌霄起剑左右挡着,拉扯几个来回,于一个弟子手下寻着了空由,与谢寂双双逃了出去。
  第85章 天命有常
  太巽贺凌霄与一个邪修叛逃了。
  此人杀了华易郎子秋后畏罪潜逃的消息越传越烈,一时间流言四起,四处闹得沸沸扬扬。有说他本就是妖修后人,邪魔外道所出,这下只是暴露了本性,本就不是该待在仙门的东西。有说他残忍狠毒,步了生母陈秋水的后尘,一脉相承地做了对叛徒母子,倒也是乐闻一桩。更多的传言说的却是玄明真人白观玉,说他识人不清收了个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做徒弟,这回太巽的脸是要给他丢尽了。
  自那日华易围堵反被他二人逃窜后,再没有人听说过贺凌霄与那弭恨剑主的消息,两个人好似活脱脱人间蒸发了一般,竟如何都寻不到踪迹。这在仙门中也算重闻一件,华易率众仙门四处寻他,要将他缉拿归案。太巽自然也派了人找他,至于找回来是要问罪还是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广默百里开外某山林中,乔装打扮的贺凌霄与谢寂正坐在一处。自当日事发,他二人如此“逃亡”已有几日,两个人使秘法祛了身上气息,保过路修士不能察觉到他们。穿着太巽弟子服逃命肯定不行,那简直是巴不得等人快快追到自己。于是贺凌霄问附近农户买了一身布衣,头上盖着个斗笠,远远一瞧,真像个在山林中做农的农户,半点想不到这人会是什么仙门出来的道长。
  仅作为一个“逃亡”的人来说,贺凌霄表现的简直是有点太镇定了。他没有悔恨、懊恼、自怨自哀,连慌张都几乎看不出来。谢寂与他同坐田埂间,几乎都要佩服他了,“你不害怕吗?”
  贺凌霄闻声转了头,“怕有用吗?”
  “没用。”谢寂笑了,“不过,到这份上还能有闲心偷柿子吃,你也确实是我见过的头一位了。”
  先前两人路过一片农庄,贺凌霄逃的口渴,见那有片柿子林正到结果时,个个饱满喜人。贺凌霄口中念着“得罪得罪”用外衣兜了满满一怀,与谢寂躲去了田埂边分食。
  圆润果子在他手中抛上抛下,贺凌霄说:“小时候我娘死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叫她别死,别走。”
  谢寂静静听着,“后来呢?”
  “哪有后来。”贺凌霄说,“人要死,是谁也拦不住的事。我的意思是,要发生的,怎么逃避恐惧也都没有用,悔也要死,恨也要死,没差了。”
  谢寂仔细端详他,“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一点也不像白观玉的徒弟,现在我明白了,你跟他分明一模一样。”
  贺凌霄抛着柿子的手一停,侧头问:“什么意思?”
  “明明不想笑,为什么还非得装着笑?老是端着你那大师兄的架子,你软弱一会天又不会塌下来,这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我不像他们俩要你当什么定海神针,你用不着这个样子。”
  贺凌霄手里的柿子抛不出去了,“我没这样想。”
  谢寂又笑一声,“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直把自己框在了架子里,你先前说你那师尊叫你不要忧思,你就成天摆出张笑嘻嘻的面皮。那俩小孩把你当定心丸,你也甘之如饴,怕的硬说不怕,这样活着有什么滋味?全是照着别人的指望喘气,累不累?”
  贺凌霄叫他说的沉默了会,片刻后说:“好了,那我现在哭给你看,你满意了吧?”
  谢寂哈哈大笑,“我不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这人真奇怪,说豁达也豁达,说偏执也是出了奇的执拗。太巽可真是个好地方,还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物来。”
  “我没觉得我是照着别人的指望活,我现在也真没想急的上蹿下跳,我真没觉得太害怕。”
  “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是妖修所出。从我上太巽求道以来所有人都说我必是后患,血脉不净还非得走求道就是自寻死路,哪天说不准就要步了谁的后尘,实在是个走火入魔的好苗子。”
  “所以呢?”
  “所以。”贺凌霄笑了下,“所以如今事发,我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了。再也不用压着心思惶恐哪天惹了魔气燥动,这下可算是尘埃落定了。”
  谢寂说:“所以我就说你跟白观玉一摸一样。”
  贺凌霄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谢寂说:“哪天所有人都弃你而去了,你也会当什么事都没有,你是不是觉得生下来所有人就都是独来独去的?得失都是一时苦乐,自然也生不出怨怼,有时候冷静过头了,也就和无情一样了。”
  贺凌霄给他一顿剖析的自己都有点自我怀疑了,琢磨他这话半天,说:“你怎么知道?”
  谢寂回:“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
  贺凌霄默了片刻又笑出声来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玩意,我还以为你真有这本事能看透人心,原来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谢寂双手撑着地,仰面望天听他笑了会,又忽然说:“小时候我娘死的时候,我抓着她的手叫她赶紧去死,死了最好进地狱,下辈子也别再让我看见她。”
  贺凌霄的笑声戛然而止地噎在了喉咙里,险些把自己活活憋死。
  “为什么?”
  谢寂笑着说:“因为她是个王八蛋啊,她也是个邪修,生我不过为好把我吃了助她增修为,这样的人我不盼她快点死难道还盼她改邪归正么?”
  贺凌霄听得心惊胆战,“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她杀了。”谢寂无所谓道,“人要杀你你举刀反抗,这并没什么不对。说起来你不也是这样想的?你又是什么妖修的后人,入道门简直就是埋没了,不如改修邪法吧?”
  他说的随意,贺凌霄也答得随意,“成啊。”
  这回就轮到谢寂惊讶了,“你真愿意?”
  “我用不了真气,闲着也是闲着,你教我两式保命的邪术吧,说不好哪天用得上。”
  谢寂这回瞧了他半天,“行,我教你。”
  贺凌霄扭回了头,又默默抛他的柿子,好半天,歉疚道:“连累了你,真对不住。”
  谢寂没答他这句,望了会天上流云,说:“你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也知道我早晚有这么一天。”
  贺凌霄:“所以呢?”
  “所以我没什么话好说的。”谢寂说,“上回在昆仑你从悬崖边把我拉回来,谢谢你。”
  贺凌霄满腔话不知该如何说,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里,将手中柿子抛给他,算作送他的谢礼。
  这片地方虽说是在荒郊野外,但他们还是没敢待太久,恐有修士会循着气息追过来。东躲西藏了两日,贺凌霄自觉真是过得比野狗还不如。总觉得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可眼下除了躲也没什么别的法子。有次遇到一群搜寻的修士,两个人在断崖下面趴了一夜,趴到最后双双睡去,第二日贺凌霄睁眼时,见脚边三步开外起了云层霭霭,乳白似锦被,宽阔如大海,放眼一瞧好像是在平地,上头托着高不见头的天,不上不下地将他们架在了云层中,腾云驾雾,恍若已飞升成仙。
  贺凌霄便在这崖边盘腿坐下来了,由山风吹起他的头发,垂着眼望着云层出神。过了会谢寂也醒来了,瞧见他背对自己坐着,背影清瘦削直,像随时要乘风而去似的,便叫他,“看什么?”
  贺凌霄闻声回了头,乱发随风拂过他的眼。他面上神情很平静,说:“云好白啊,好饿。我想吃馒头。”
  谢寂:“我以为你是要有悟飞升了。”
  贺凌霄将头转回去了,“我想起来以前下山历练救过一个人,她是个苦命人,白费力气一场空,问我她既生为一个渺小凡人,是不是所有爱恨都注定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