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295
一时慌乱,连叫了两声“师尊”也没发现。
白观玉转回了脸,沉默了会,继续往前走了。贺凌霄险些抬手扇自己了,欲哭无泪地将脑袋抵在他肩骨上,这回也不再出声了。
无人再言语,只余有草丛中不时传来的“喀嚓”细小动静。临到房门前,忽听白观玉又说:“糖人,买过的。”
“嗯?”贺凌霄火速将方才事丢去一旁,猛地抬了头吃惊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白观玉说:“你小时候我下山时带回来过,但你那时已睡着了。”
这事贺凌霄可真是头一回听说,惊讶道:“然后呢?”
“我放到你桌上就走了。第二日再去时你还未醒,但糖已化了。”
贺凌霄心下一动,“那糖呢?”
白观玉转头瞧他,“丢了。”
贺凌霄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他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因为他根本连那个糖人的影子都没见着,白观玉又不说,谁知道是哪天他晨起前发生的事?贺凌霄兀自愣了一会,好半天叹道:“师尊啊,您该那时候就把我叫起来的。”
白观玉低声道:“我的错。”
贺凌霄又将脑袋埋下去不说话了,半晌,伏在他肩头闷闷笑出了声,环着他的手臂收紧了,叹道:“……师尊啊。”
第102章 白骨
次日,贺凌霄总算见着了这对古怪夫妻的真貌。
若说外形,这两位可真是分毫无异,举手投足都十分活灵活现。宴席间隙,贺凌霄低声问白观玉:“师尊,真不是活物?”
白观玉说:“不是。”
“那像这样的,他们自己知道吗?”贺凌霄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为这非活物的知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算不得人了。白观玉摇首,意为不知。贺凌霄又问:“那我们要怎么办?”
“死物不知。”白观玉视线移去县令身上,“他知。”
贺凌霄心想:我得找个机会把这俩人诓过来,看看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关窍。又问白观玉:“那房子里的尸首有二十具,这里还有谁也是死物?”
白观玉指节敲着桌面,往几个方向移了移,贺凌霄依次瞧过去,见他指的奴仆主家都有,仅就这屋中十四人,就有八个死物,主座上除县令夫妇外更是没一个活着的,贺凌霄悄声讶道:“这不就是满门死绝了吗?”
白观玉端起茶盏,手指微不可察地细微一动,站在最外头的一个家仆便应声倒了地。堂内登时骚动起来,那县令大叫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贺凌霄眼尖地瞅见了一小道金光钻进了那家仆体内,片刻挟裹着一团白雾似的光屯落回了白观玉掌中。贺凌霄探头去看,道:“碎魂?”
“嗯。”
“师尊,您能看出来这是谁的吗?”
白观玉道:“数道碎魂揉成,分不出。”
贺凌霄颇觉意外,塞了魂气做引就做引吧,还扯碎这么多魂魄揉成一块,可真是缺了个大德。那边家仆失了这口魂气,躯体眨眼变成了具干尸。县令夫妇面色陡然变了,猛地回头来瞧他俩。
贺凌霄眨眼做出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茫然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县令夫人忙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天太热,那人怕是中了暑气晕过去,不当紧。来来来,叔母带你去街上卖身新衣裙可好?兰香泽织锦也是有名的,你可一定得带身回去。”
贺凌霄还未来得及说话,听她又招呼那怀胎的新妇道:“苗儿!来!你也跟着同去。”
贺凌霄便把回绝的话咽下去了。
白观玉起身,县令夫人忙笑道:“咱们女眷的事,你跟着去做什么?还是叫我儿子陪你下盘棋吧,大儿啊,你来!”
白观玉皱了眉,望向贺凌霄。贺凌霄悄悄冲他摆了摆手,意为没事师尊我一会就回来。同县令夫人和那新妇走远了。到了傍晚,白观玉的房门叫人轻轻推开了,后头的人却迟迟没迈进来,小声叫他:“师尊……”
白观玉看过去,问:“怎么不进来。”
“我……”雕花门板透出外头人的影子,不知为何低着脑袋,说:“那我进来了,师尊您可千万不能笑话我啊。”
白观玉:“我为何要笑话你?”
外头人不说话了,过了会,贺凌霄慢慢从门后面挪了进来,只是身上穿着的,却是一套女子的裙装。
白观玉愣了愣。
不止裙装,发髻也挽成了江南女子常见的垂云髻,上头簪满了珠翠流苏,裹金丝的珠链在他颈旁轻轻晃着。贺凌霄双手捂面,羞愤不已,真是恨不得现在找块石头撞死算了。听白观玉说:“怎么打扮成这样?”
“一言难尽。”贺凌霄关紧了房门,“那个夫人非要让我去成衣店换上,我又不能使个幻术瞒过去。还硬要给我换个什么江南垂髻……唉。”
他坐在凳上,动作粗鲁地将自己满头珠翠拆下来,“真是平生一大耻……啧,这东西怎么拆不下来?”
白观玉按下他乱动的手,将缠在他发丝上的流苏分开了,替他一一拆下来。他动作很轻柔,贺凌霄老老实实坐着,说:“我今日仔细瞧过那新妇了,其实弟子如今实在很难瞧出什么来,但总归是叫人觉得不大对劲。师尊您说那些尸首是碎魂揉成的,分不出来谁是谁,我看还是把那个县令抓来审审得了。”
白观玉:“嗯。”
贺凌霄自己想了会,打算叫白观玉把那些有古怪的拢过来,先把那县令绑了再说。白观玉已将他头上那些珠翠花簪都拆下来了,他披着长发,白观玉手上的动作却慢下来了。贺凌霄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撞得白观玉微微后撤一步,贺凌霄道:“今晚就去绑了他得了!我先去换身衣裳……”
话说一半,忽然停了。
贺凌霄眉心微微蹙起,道:“师尊……这画昨天就是这样的吗?”
白观玉顺着他目光瞧过去,见墙上那幅美人描眉图未变,只她手中镜子映出来的图样却变了,倒映出的,分明是具森森白骨。
白观玉说:“凌霄,过来。”
贺凌霄便往他身旁凑近了,问他:“这画上有邪气?”
白观玉的声音有些沉:“并无。”
并无?贺凌霄狐疑地想:若无邪气这东西怎么变成了这样?白观玉的声音听上去为什么又这样冷沉?正想着,他眼微微瞪大了,道:“……又变了。”
的确是又变了,明明两人的眼睛分毫没有离开过这幅画,可镜中的白骨却又不知何时变成了个垂髫稚子喜笑颜开的脸。贺凌霄没有出声了,静静观察着,再过会,变成了含羞的少女,垂泪的妇人,愁容的老者,干瘪的白骨,最后复又再回了那张稚子的那张笑脸。
这是个轮回?贺凌霄不明白了,心想这是什么个意思?这种寻常百姓家里是怎么有这种东西的?
他这头正沉思着,身旁的白观玉忽然动了,拂霜剑凌空而来,钉在了门板上,露出后头黑漆漆的夜色。
……不。
那片黑不是夜色,是什么东西光秃秃的眼眶。
贺凌霄手腕叫他扯住了,那门板倒了下来,趴在门口的赫然是一具白骨。叫拂霜剑整个从眼眶中刺透了过去。白骨的下巴一张一合,发出叫人牙酸的“喀嚓喀嚓”声,拂霜剑气轰然而下,这白骨便原地化成了一摊骨粉。
贺凌霄惊呆了,“这什么?打哪窜出来的?”
“——喀嚓。”
“喀嚓,喀嚓。”
门板倒了,门户大开。夜色中见数具白骨从暗处现出来,浑身上下铛啷作响。拂霜剑刺出,浪潮般将它们掀飞了出去。贺凌霄还未来得及多思考,忽觉脚腕一凉,低头一看,正对上白骨空荡荡的两只眼眶,以及紧抓住他脚踝的一只爪子。
“……我操!”
贺凌霄本能地用力一踹,将它踹得散了架飞出去,只是那只骨爪子还留在他脚踝上,越攥越紧,越攥越深,叫贺凌霄无法掰得下来,只好求助:“师尊!”
贺凌霄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是叫白观玉双脚离地抱进了怀中,金光闪过,骨爪碎去。拂霜在外剿杀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白骨,他们所处的屋子中四面却也有白骨穿透墙壁爬进来,贺凌霄心下正恶寒着,余光扫到墙上那副美人描眉画,画上女子及镜中白骨皆是不知何时扭面朝向了他,面上挂着极深极大的笑容,描摹出的眼睛似能透过纸张,直直盯着画外人。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寻常百姓家哪来这么多古怪东西的?这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白观玉单手快速结下法印,金符密密自四面蔓延而下,削去了那些白骨躯干。贺凌霄叫他抱着腾空而起,离开了那座屋子。只听轰隆一声响,那房子塌成了片废墟,紧接着再听声凄厉的尖叫,那些碎骨头自发又黏在了一处,横七竖八,手脚相反着,又从废墟下接二连三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