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347
“不知。”贺凌霄道,“风太大了,瞧不清。”
李馥宣:“凝神,看准师伯的拂尘。”
拂尘悬在空中,在烈风中巍然不动,如浓夜中的启明星般齐刷刷映在三个人的瞳孔里。忽然,拂尘蓦地冲着某个方向而去,快如一只撩翅而去的鹰。顾芳菲和李馥宣的长剑也在同时出鞘,剑意凶猛,谁也不肯多让了谁,紧随在那拂尘后头,齐齐将什么东西钉死在了地上!
贺凌霄凝神一瞧——黑漆漆的,像是个……影子?
顾芳菲面色难得严肃,五指一抓,那东西便凭空叫股大力拖了过来,硬生生在地上摩擦出刺耳锐响,是团白雾似的生魂。
贺凌霄诧异道:“生魂?”
这生魂颜色澄净,没有半点邪气。贺凌霄瞧这样子,边缘略有些不平整,不像是寿尽脱出的,倒像是哪个倒霉蛋的魂魄暂时出了壳。只是生魂怎么会出现在这,且只是这样道生魂,应远不至于白观玉的拂尘和真命咒如此如临大敌。李馥宣从怀中掏出法器,暂将那生魂妥当收起来,道:“还有。”
确实还有,只看四下黑夜中,不知何时,又不知从哪飘来了许多生魂。贺凌霄凝眉移目扫过去,呼啸狂风拂乱他的发,听他说:“生魂后头应有藏着的东西,当心些。”
拂尘刺过去,扫下屋檐雪似的打出许多生魂,正如贺凌霄所言那样,似乎它是正在追逐着什么。李馥宣便连串掏出法器跟在后头挨个收,顾芳菲冷然道:“哪儿来这么多生魂?”
“不知。”贺凌霄攥紧长秋,看李馥宣紧追不舍。顾芳菲立在他身旁没动,应当是怕留贺凌霄自己在这会出什么纰漏,只单放出芳菲剑飞身而去,在夜色中划出道刺目光痕。
一人一剑一拂尘,眨眼绕着着残院奔过大半。夜色浓厚,风声猎猎,贺凌霄腕上金咒嗡嗡直震,合着风声狂摇不息。拂尘金光闪过,顾芳菲双目紧盯不放,双手迅速结诀命去,在那几道狂窜的虚影脚下迸出片片法咒,密如蛛网。全太巽,全天下,除他师尊白观玉外,能将真气这样当空气砸得估计也再难扒出来几个。贺凌霄见那其中一个法咒轰然亮起一片白光,如生了触手般猛地升腾而起,死死绞紧了什么东西,可见咒海战术还真是有那么点用的!
顾芳菲面色沉沉,手上迅速变动,交错难捉其影。那抓到他的法咒越凝越粗,拂尘往前一刺,将那东西结结实实捆住了。
各样符光剑光映亮了那一片地方,贺凌霄瞧清了拂尘绞住的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人,不是法器……是根骨头。
一根苍白干瘪的,光秃秃的骨头。
在场三人皆是齐齐一愣,心想这是个什么玩意?贺凌霄正要开口,腕上金咒却忽然更盛了,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紧接着,他忽然便觉得后腰处猛地刺痛了下。
极细微的一下刺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贺凌霄才扭头往后看了一眼,那处刺痛却倏然加大了,犹如根指粗的铁钉硬生生敲进他的尾骨,叫他下意识闷哼出了声。
余下两个人又是齐刷刷猛一甩头,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那柄拂尘还缠着那根白骨,自断了尘须,裹着往李馥宣怀中一扔,闪身到了贺凌霄身边,往他腰后一拍——
疼痛稍减,紧接着,再度又生猛地跳起来。
贺凌霄自己伸手捂住了,心下大惊失色,心道:“什么东西!”
那真是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血肉中的骨头,要硬生生要往外拔一样。他腕上金咒转得飞快,两股无形的力在空中对抗着,李馥宣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吼道:“摁住他的背!有东西想抽他的骨头!”
芳菲剑刺来,护在他的身后。贺凌霄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不知打哪来的怪力实在是相当强悍,虽有金光护体,可偶尔袭来的那一刹剧痛还是叫他额上绞出细密冷汗,腰背后的某块骨头似叫铁钳死死箍住,折断了筋骨,穿透了血肉,使力往外一拽——
一只有力的手摁上他后腰,转瞬将这股牵扯的力隔绝在了外头。
冷厉的霜雪气铺天盖地涌进鼻腔,贺凌霄抬头一看,正瞧见白观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第114章 黑白无言
白观玉来了!顾芳菲和李馥宣同时神态一松,齐声叫道:“师伯!”
白观玉未答,宽大的袖袍将贺凌霄罩着,一只手仍摁在他的后腰处。贺凌霄缓过来了那口气,惊诧道:“师尊?”
苍穹忽有一道惊雷劈下来,声响巨大,引得地上三人齐齐抬头往天上一看。
即看狂风吹乱了白观玉的发梢,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霜雪真气尖啸着刺下来,金光悍然暴起,探入地底攥住其下隐藏着的数道细微黑气,大力拔出。一时间地动山摇,裂隙中金光黑气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风声中听着缥缈而来的哭喊,鬼魂一样拂过人的耳朵。拂尘断须裹着的那根白骨忽在李馥宣怀中剧烈震颤起来,李馥宣忙施咒试图稳住它——可惜徒劳,这块白骨眨眼间碎成了数道齑粉,从中爆出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味道——太巽仙光!
开莲体内少了的那根仙骨!
地面疯狂摇动着,仿佛底下有什么正欲破土而出,晃得四面塌陷横裂开来。风声狂啸,天幕数声雷响轰然爆开,劈在人的耳骨旁。白观玉打横抱起贺凌霄,跃入空中。顾芳菲同李馥宣紧随其上,瞧见阴云黑沉沉地压得极低,野心勃勃地似要吞没天地,血色浓厚,风雨欲来地不住翻滚着。狂风卷起一切,碎叶,断石,尘土,打着旋升腾飞舞,那股若有若无的哭嚎声猛地变大了,贺凌霄被白观玉抱着悬在空中,从上而下见不远处城村火光连天,隐有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嚎啕大哭,朝着九天之上不停磕头跪拜。
“怎么回事!”顾芳菲悬在空中,大惊失色,“怎突然暴动成这样!”
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长剑,修士,黑漆漆的鬼雾,隐有密密金光在其中不住穿行着,击落鬼雾,凝着结界,贺凌霄认出那其中大半是来自白观玉的。其余真人各悬在长空一角,周身金光源源不断冲着天上那到雷光,他的拂霜剑定在其中,应当是白观玉方才去寻贺凌霄留在那替他稳阵的。盖御生远远瞧见他,在冲天的雷光间冲他喊道:“玄明!这阵要破了!”
白观玉召回拂霜,拂霜真气浩瀚挥开,血云翻涌着稍退去了,他怀中的贺凌霄忽觉鼻尖一凉,似觉有股略带腥冷的湿意。
他抬眼一瞧,是落雨了。
雨滴细密地打下来,带着冲人的血腥气,隐泛红光,这是场声势浩大的血雨。
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顾芳菲和李馥宣顷刻间便被浇透了,在这雨雾中竭力朝他们大喊道:“阵眼中有什么要出来了!落雷了!别叫它打到!”
数道臂粗的雷光打下来,轰隆隆劈在人身侧,简直是要将这天地一劈为二,人站在它旁侧,尔尔不过一个蜉蝣小点。雷柱震天,劈在远处的城镇中,贺凌霄却清晰地听见那些人的哭嚎声刹那间更大了,混着雨声,雷声,风声,似要哭透苍穹,好传到九天之上的神仙耳朵里。雨水滴在他的额头上,冰冷地滑下去。贺凌霄忽然便瞧见天地缥缈着远去了,他似乎化成了这其中一滴雨,落在嚎啕众生间,瞧见妇人紧抱着怀中稚子,悲切哀痛,瞧见断了腿的老翁两只手掌爬过雨泥,叫着谁的名字,瞧见青绿的新草孑然摇晃着,紧咬着它脚下孱弱的泥。
他瞧见城尽头的庙台高筑,芸芸众生排着队长跪不起,泥塑的菩萨低眉不语,手中永生的柳枝绿得死气沉沉。瞧见高山不见头,山路上乌泱泱挤满了登山求道的人群,比肩接踵,每个人都在低着头沉默着往上攀去,一阶跨过一阶,填满了这连天的山路,上达云际,瞧不见尽头。
可那云层上又有什么呢?
九天之上,真能有救世救苦的神仙在吗?
贺凌霄就在这泼天的血雨中,重重雷光中,神识灵魂出窍般在这天地间转了一个来回。片刻,忽又闻到股沁人心脾的冷霜气,折头一看,见白观玉雪白的衣襟叫血雨染透了,落下道道血红。于是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师尊,您的衣裳脏了。”
白观玉说:“无妨,洗洗就好。”
贺凌霄说:“我是脏了您衣裳的泥点吗?”
白观玉猛地低头看他,沉声答他:“不是,你不是。”
风摇雷动,天地震颤哀泣。听着雨打旧人骨,抓不住谁将散的魂。血光一闪而过,天上的,地下的,凡还在这具肉体凡胎里的,都逃不过爱恨情仇贪嗔仇怨。血雨倾盆,浇透了所有人心底藏匿的悲恨,抽枝般长出来。顾芳菲瞧见落在眼前的雨中藏着元微的脸,雷光一闪,恍若隔世。
李馥宣愕然愣住了。
夜色沉沉,雨落泼天。雷光合着剑光劈下来,他瞧见过往不知事,瞧见幼时他的师尊行春放火烧去了他的家,烧死了他家中父母妹妹,嘱了守山弟子逐去来寻他的李珍珠,话到最后,余留一句:“心牵凡念,尘缘不断,难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