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1 字数:3378
顾芳菲答他:“我明白。我明白的师尊。”
盖御生蓦地不说话了,好像叫风声囫囵塞了满嘴。他静了半天,轻叹了口气,脚下步子终于挪动了下,低声道:“回去吧。”
这时,忽听身后天幕有声极小的裂痕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甩了头,瞧见叫晚霞布满的苍穹中似隐隐有条裂痕。有修士大叫道:“有东西要出来了!”
所有人都拔出了剑,凝视着天上。盖御生同顾芳菲竭力仰着脖子,双目睁大了,见晚霞中忽然有条黑龙窜了出来,背上带着个白色的影子——
地上众人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既然这二人出来了,想来陈秋水也已死。盖御生激动不已,朝天大叫道:“玄明!凌霄!”
黑龙威风凛凛地冲了下来,在即将触底时变成了个着黑衣的青年。白衣人早就先一步落到地上,稳稳接住了他。只是贺凌霄落地的势头太猛,见他张开双臂力道不减反增,扑到他怀里,猛地将他撞到了地上。
二人一同滚到了草地里。白观玉撑起身,还未出言,便看贺凌霄从他怀中支起身子,熟悉的面孔盈着鲜明的笑意,迫不及待道:“师尊!我愿意的!”
白观玉一愣。
“我说我愿意的!”贺凌霄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说我也喜欢您!我要和您过一辈子!师尊!我真的愿意的!”
众人:“……”
盖御生:“…………”
顾芳菲:“……操……”
这声“意义不明”的话犹如天降巨雷,将在场每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所有人都是满面空白,神情呆滞,脚下隐隐移了半步,自知不应听什么不该听的,可个个都好像生了根似的不动了,瞪着眼望着两个人。
白观玉愣了好半天,动作瞧着难得有些慌乱。末了,低声道:“我比你年长许多。”
贺凌霄:“我知道啊,又怎么样?”
白观玉不说话了,惯常沉静的眼神不沉静了,怔怔地望着他。贺凌霄于是欺身上前,胆大包天地,当着众人面在他冷薄的唇上亲了一口,笑道:“对不起师尊,是我太晚才想明白。其实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您等了很久吗?”
白观玉有些手足无措,叫这青年温热的躯体扑着,触感真切,一如从前。贺凌霄的那双笑眼弯弯瞧他,真心实意、情真意切地对他说:“我愿意的,心甘情愿,求之不得。往后每一天,每一刻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师尊,您愿不愿意?”
心跳如鼓点般击打着两个人的耳膜,相拥的躯体紧紧,再分不出半点缝隙来。白观玉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手臂收得很紧,一字一顿道:“愿意。”
站在远处的顾芳菲从“他娘的说得居然是白观玉”的震惊中回过神,猛地一甩头,想看看盖御生被气死了没有。回头见盖御生面上果然是有点隐青的征兆,可转瞬便平,不发一眼地望着那,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要您就好了。”贺凌霄在他怀中闭上了眼,“带我回家去吧,师尊。”
什么礼节戒律,伦理纲常,顾虑忧思,都比不过眼前人。贺凌霄估计是累了,只是吊着一口气想把这话说出去。这会话说完了,便窝在他怀中安稳睡了过去,像他小时候,像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好像什么都没变过。白观玉环着他的双臂收紧了,沉声答他:“好。”
云卷云舒,霞光点着众人面孔,忽然又起了风,摇曳了众人袍袖。天色明朗,温和映着青草地上相拥着的两人。
六恶门一事已彻底了解,腐龙与陈秋水皆已死,里外下了死封印,可保永世不开。陈秋水与那恶龙的故事顷刻间传遍了天下人耳,该死的不该死的,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尘往事,到底都魂归了天地,百余年爱恨终落了他人闲暇时一谈。倒也不值细提。
贺凌霄盘腿坐在太巽山头,仰头瞧着天上浮云卷过。回山后白观玉先随盖御生去了趟清阳峰,开莲的遗体也还未安置。贺凌霄没跟着他去,问他可不可以自己到处溜达溜达,白观玉瞧了他半天,告诉他“片刻去寻你”。
贺凌霄于是顺着太巽胡乱走了走,没上九遏峰,想等着白观玉回来一起上。在山头底下顺手逗了几个新入门的弟子,无头苍蝇似的乱逛了半天,末了去了穿谷溪旁的紫薇花树下,百无聊赖地坐下来,等着白观玉来寻自己。
这会正是盛夏,太巽的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灼人。贺凌霄瞧了会天,又瞧了会开得正旺盛的紫薇花,觉得它相较百年前高了些、花也更茂盛了些。正胡思乱想,忽听身后有谁的脚步声,侧头一瞧,瞧见了顾芳菲。
贺凌霄一愣,后仰着撑地的手收了回来,缓缓坐直了。顾芳菲站在那,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瞧了他会,也就地在他身侧坐下了。
贺凌霄没有说话,顾芳菲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待了一会,须臾,贺凌霄微微转了头,小声说:“你现在是要将我挫骨扬灰来了?”
顾芳菲没有答他。贺凌霄于是又沉默下来,不尴不尬地转回了脑袋,望着远处的天。片刻后,听顾芳菲淡声说:“阿宣的牌位说要立在弟子冢中。”
“……啊。”贺凌霄说,“是好事情。”
李馥宣葬身六恶火海,神魂俱灭,无从下葬,也只能立个衣冠冢。他的牌位立在太巽,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好歹能叫后世弟子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名号长存于世,也不失为另一种魂归故里。顾芳菲说完那句就又静了,好像再没什么可说的。贺凌霄低下头再抬起来,又听她说:“我不能原谅你。”
“……”
贺凌霄慢慢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顾芳菲没有看他,面上表情很平静,“我娘不能白死,我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以前的事有些能过得去,有些过不去。阿宣也是同样,那时说起来大家都有错,我从没想过怪单独任何一个人。”
贺凌霄慢慢转回了头,垂眼望着地上青草,说:“我知道。”
“我有要谢你的地方,但我不能原谅你。”
“我知道。”
“我也不能杀了你。”顾芳菲停了下,说,“算了吧。”
贺凌霄这回没有再说话了,垂眼坐着,他明白她的意思,“算了”,所有事一笔勾销,就当从没认识过。顾芳菲说完这话也不再出声,静静在这花树底下坐着。山风拂衣过,贺凌霄抬起头,瞧着眼前熟悉无比的山景。两个人静静坐了良久,贺凌霄忽看山路上远远现出了个白色的影子,人就站起来了,下意识要朝着他跑去,迈出半步,想了想,又低声说了句:“我走了。”
顾芳菲没看他,“嗯。”
贺凌霄望了她一会,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候,忽然又听她在身后叫他:“贺悯。”
贺凌霄回了头。
顾芳菲在那紫薇花树下盘腿坐着,束发干净利落,芳菲剑静置身侧,抬目瞧着他,道:“你说,我是这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
贺凌霄眼眶蓦然一热。
那一年大暑,太巽紫薇花开得正盛,十六岁的顾芳菲情窦初开,被心上人惹了不快,追着贺凌霄问她是不是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她非要他答,问了一遍又一遍,答得不生动不行,不有力不行,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当得到全天底下最最好的一句夸赞。
一别数百年,顾芳菲长高了,剑术精进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喊着大师兄胡搅蛮缠,叫娘拎着剑满山追着打的混世魔王了。贺凌霄望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少年时光俶尔远逝,恍然满手空。末了,只轻轻说了句:“你是这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
顾芳菲唇角有个细微的弧度,像是个似有似无的笑。贺凌霄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白观玉正在山路那头负手静静等着他,贺凌霄跑过去,叫他:“师尊!”
“嗯。”白观玉说,“慢些跑。”
贺凌霄可管不了这么多,满脸笑意地站到了他身侧。两个人齐齐转了身,朝着九遏峰的方向走过去,一路走,贺凌霄便一路在他身旁抱怨道:“太巽真是一年比一年热了!”
白观玉说:“不是施了避暑诀?”
“那也热啊,看着就热。”
白观玉说:“那你到这来。”
贺凌霄于是听话地到他指得方向去,疑惑道:“这里有何不同吗?”
“离我近,凉快些。”
“……”贺凌霄笑道,“哦!师尊说的是啊。”
走着走着,身旁忽然起了阵细微的风,撩起了他的衣摆,像是有片叶子轻轻落在了他手臂上。贺凌霄下意识低头去看,余光中却瞧见了几个影子一晃而过地跑过去。
“贺凌霄!”有个声音这样含着笑叫他,“发什么愣!快来!”
贺凌霄怔然抬头,见顾芳菲,李馥宣,谢寂,背对着他站在前头日光热烈处,树影婆娑,微风拂过,将那些摇晃的树影斑驳映在少年们挺直削薄的脊背上。几个人向前大步跑着,衣摆翻飞,谢寂迎着日光回了头,发尾随风而动,他面上带笑,朗声叫他:“快些啊!那鸡跑了怎么办!等我们捉到了连鸡脖子也不分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