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
临少焉 更新:2025-09-02 09:20 字数:3334
正炖着,从院门口传来开锁声,院子静,厨房隔大门几间房,我这也听得到,大概是沅芷回来了。我捞起一勺汤欲尝,忽然整条廊子炸起一叠串的喊声——“轻衣!轻衣!轻衣!”,我手一抖被热汤烫得大叫一声哎呦。廊下的喊声于是止了,沅芷在那头喊:“轻衣,你在哪里呀?”
我舔舔了唇,委屈道:“厨房做饭呢!”你回来就回来,干什么那么叫我,吓我一跳。
对面又喊回来:“我还以为……那儿什么都没剩下……你怎么把东西都拿回来的?”
沅芷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吞吞吐吐的,我放下汤勺,她以为什么?难道以为我连人带物被人偷了绑了,所以才一连声叫着进门么。我笑起来,被烫肿一块的嘴唇也不太疼了,这人也有这么傻的时候,掳人也算了,哪有连东西一起偷的,这堆破烂是能值几个钱。我憋笑道:“是有好人相助,不是我单拿回来的,一会儿吃饭跟你说这事。你先去洗澡,我房里有水,你慢点洗,我这还要一会儿。”
沅芷远远哦了一声,脚步声渐远。我则又舀了一勺尝味,加了点清水,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我盛完最后一盘清炒菜叶,便洗干净手,先拿了一叠碗筷出去。堂前亮着光,沅芷坐在椅上,手撑额,手肘支在一侧扶手。她刚沐浴完,穿一身浅得近乎发白的蓝衫,发尖坠着水。她腿上摊着一本书,发上小珠飞落而下,扑向那书。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向桌上一望,我方才似乎是把书放那了,可现在桌上空空如也。
沅芷慢慢起身,将书拿在手里,朝我轻晃了晃,淡淡道:“原来你爱看这样的?”
第二十章
故作淡然。我一眼就看穿了。
她一手拿书,另一手还牢牢抓在扶手上,是撑着站起来的。我迅速把碗筷搁在桌上,迅速转身,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书,我买回来只瞅了眼书名,叫《东厢记》,一个并不让人胆战心惊的名。难道……
“我是瞎买的!翻都没翻过!”
“哦…”沅芷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我越发一头雾水,这书到底写了啥?我抓起书,刺啦一声翻开,“白衣衣”三个字撞进我的眼,我脑袋立时晕了晕。再看了几行,“张君萱”三字徒然跃上,我猛地将书合上。
君,郡。萱,汋萱。
别人还好,偏偏是汋萱;别的名也算了,偏偏是衣衣。
我一边脑袋飘着书生装扮的汋萱,另一边脑袋浮着那日在水榭边奉茶的小衣,只觉得两头大。我战战兢兢地抬了抬头看沅芷,她也正看着我,眉眼中略带了几分嬉笑之意,似乎已从扶手撑坐起中恢复过来。见她神色和缓,我也就放下大半,清了清嗓子道:“我在书摊挑来挑去,也没个决定,最后老板替我拿了本,我匆匆接了就赶回来做饭了,哎呀!”我大叹一声,“书果然不能乱买,这就被人笑话了去。”
沅芷笑道:“缘分,都是缘分。”
我呸了一声,“什么缘分,都是胡说八道,那书摊里的就没个正经的。”
“你还看了什么?”沅芷饶有兴味地看我。
“我……!哎哎哎哎,都是神魔乱舞没谱的东西,我看了就忘了,”这个话题不便深入,我连忙岔开,“快快,跟我去厨房端菜,再不吃就凉透了!”我将书丢得远远,抓起沅芷的手便拉她走。她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大笑起来,我回头望她,她冲我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起书里的一段,哈哈,你现在着急火燎的,还真有点像。”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瞪了她一眼,道:“你可赶紧把书里头的都忘了罢,再提不给饭吃。”
沅芷冲我抱了抱拳,“遵命,白大厨。”
“你刚刚说是有人帮你拿回来的,是谁?”
沅芷将她面前的一锅炖鸡略朝我这儿推了推。她知我不吃别人夹的菜,便一直都只是将菜推到我面前。我虽不喜别人夹菜,可沅芷夹的,我自然是不嫌的。不过这话我也说不出口,总不能说,“没事,你给我夹嘛”。
“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叫凌粟。好像也住巷子里。”我主动替沅芷夹了只鸡腿,希望此人能明白我的用心,能礼尚往来。
沅芷咬了一口鸡腿,片刻后道:“才十四,那你们岂不是很辛苦?”说完,又把面前一盘时蔬推了推。
我没法子,只能恨恨地夹了一大筷菜叶子塞进嘴里,道:“反生…我不辛糊,她力系…大得很。”一腮帮子的菜都吞了后,我终于能清楚说句整话,“比你当年厉害多了。”
当年在太清山时,仙师罚我们下山挑水,沅芷挑个半桶水都要歇在半山腰上哎呦哎呦叫唤半天,十分不能吃苦。
沅芷道:“说来多亏师傅,当年虽罚得狠,离开时却强壮不少。不过我记得,某人离开前一天还劈不完柴,挑不动水,似乎无甚增益么?”她抬头笑着望我。
“这,各人体质有别……不可强求。”我低头刨饭。若说沅芷当年不能吃苦,也只是一开始,后来此人刻苦修行,体能自然一日千里地飞涨。倒是我,本身对修行一途也提不起兴趣,常常犯懒,正经没跟仙师学到什么,倒是在山居岁月中偷看了不少杂书,日子不可谓悠哉。
“对了,你白天去了茶行,可有什么收获?”我将话题拉回正轨。
“也没什么,我向那书纪打听了淮县的大茶商,她介绍了几个,叫我千万别得罪,县里的茶叶好像都集中在她们几位手里,其她茶商想要都得问她们买去。另外,那书纪说,咱们的定价太低,得改。”沅芷道。
我问:“那得改多少?”
沅芷思索片刻,道:“那书纪说,她们大茶商卖茶给小商户,一斤茶叶是二百钱……”
“二百钱?”我大惊。我之前问过沅芷,京城的茶叶是每斤一百钱,淮县竟比京城还高出一倍。“那小茶商何必买她们的,去京城运了来再卖,除去路费关税,也有得赚。”
沅芷放下筷子,道:“你有所不知,茶因是禁榷之物,由朝廷管着,小茶商想从官场买到茶,并不太容易。她首先须有茶引,再拿着茶引去官场兑茶,茶引一张少说也在百斤以上,千斤更是常见,小茶商不需要那么多,再来,茶引更非本地小茶商能有,大多在四处运货的行商手里。”
我犹豫道:“那……那小茶商直接向行商买茶如何?”
沅芷又道:“小茶商所需还是太少,行商若要一一等着小茶商来买,那等得也太久了,对行商来说,卖给本地的大茶商才是上选。”
“噢……”对于本朝的茶法,因为多有变动,我其实也不算了解。现在的茶法是前几年为解决边疆物资紧缺而定下的。大意是,商人若想要茶,便必须向边疆输送大量粮草,运完后,才能得茶引。
我当时只觉此法甚妙,尚国上上下下皆爱茶,茶风颇盛。商人趋利,自然想要更多的茶,到时各地的商人都向边疆输粮草,既接了边疆的燃眉之急,也替朝廷省了大笔运输之费,两全其美的法子。
至于茶法颁下去后的事,我一介医师,也无从知晓。当然,我本人于这上面也没什么灵思,一直不太开窍,所以也不太关心。我总想着,任它什么,公主都会摆平。我知道,公主不是天上的神仙,什么都能手到擒来,连噙梦也悄悄同我说过几次,公主书房的灯啊又亮了一夜。但好像,无论如何,我的心里,还是安心。
古人言,居安思危,我过得这样安泰,是否太愧对放在京城的那身公服?也太愧对眼前这位诸事一身的竹马?
“先吃饭,你今日也累了一天,多吃点肉。”沅芷见我楞楞地,拿着筷子也不动,温声道。
“你,你你才是,”我回了回神,莫名结巴起来,我举起筷子唰唰夹了两块大肉放在她碗里,“你你多补补。”又添一个笑。兴许是笑得太虚,沅芷的肩微抖了抖,她道:“你怎突然……”
我连忙截住:“我就是觉得你吃得太少了,你看我做了那么多,应该多吃点!对了对了,那个,衣服你拿回来了吗?”
沅芷吃着我夹的肉,过了会儿道:“拿了,我放你房里了。”
我道:“那咱们明天就穿着卖吗?”茶行的衣是绿的,我回想从没见沅芷穿过绿的,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明天不卖了。”沅芷低着头回了句。
“啊?”我一颗心还没鼓涌出几寸,便被她一句话打奄了。
“明天咱们喝茶去。”她笑着抬头,眼睛像盛着一汪清泉,亮盈盈的,仿佛是年少时的模样。
我在灯下恍了恍,微敛了目道:“那敢情好,没想到你还知道劳逸结合。”
沅芷笑了笑,没作声。
大约吃了半个钟,一桌的菜被吃了个干净,沅芷起身去洗碗,我吃得有些撑,在院子里踱步消食。不一会儿沅芷从厨房出来,一同在院里散了步,又坐了会儿,便各自回房。我特意趁她不注意,将那本丢掉的混书塞进袖子,带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