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
临少焉 更新:2025-09-02 09:20 字数:3330
几天前边防的消息传到,朝廷才知婺国竟爆发了内战,众人皆窃喜不已,以为婺国经此一役会大伤元气,边疆之事便可稍有喘息。
哪知,婺国才刚立了新王,内战方息,就马不停蹄地遣大军来犯,边疆兵力不足,瞬息之间已失了一城。
我听闻消息时,以为是传错了,拉着人不停地问“真是冥辛吗?真是原来那个冥辛吗?她们的大将军是不是都叫冥辛?”那人烦躁地答“婺国哪里能出第二个冥辛?一个魔王就够我们受得了!”我怔怔地松了手,犹自不可置信,她不是该在太清山?她怎么会跑回婺国?她不是最恶战事的吗?
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却只是越变越遭;尚国的天空阴云不散,人人惊惶不已。
我躲在家中比任何时候都要厌弃自己,被人欺骗并非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以后不和那人来往就是了,但如果上了一个招致灭国之灾的当,又该去哪里赎罪?
在一片阴沉沉中,只有一个人快乐了许多。
汋萱一身戎装地到我府上,她看上去精神抖擞,眼中的光又回来了。她叫我和她一同去公主府。这几日公主府的门前是人潮拥挤,百官都去敲了门,大家都盼着公主能重振威风,率领士兵赴前线再拿回一次胜利。
我也心中一亮,立刻穿上公服与汋萱一同前往。是这样,只要公主再将人打败一回,什么都可重来,都可弥补。
到了公主府,果然门前堵着一群人,各自散成一个个小圈,都议论纷纷、摇首叹息。见郡主来了,都围上来道:“郡主殿下劝一劝公主殿下哪,公主殿下不领头,一群散兵要怎么指望?”汋萱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径直穿过人群走到门口。
守卫战战兢兢地不敢开门,汋萱一剑抵在门上,“打开,否则我拆了这门,照样进得去。”守卫瑟瑟发抖地踌躇了一瞬,立刻手脚麻利地向里发了个信号,门从里面打开了。汋萱跨门进去,向后看了我一眼,我迅速跟上,门又缓缓地关上。
汋萱抓了一个人问公主何在,得知在书房,立刻脚不沾地地去了。汋萱今日风风火火的,极为少见,脸上还隐隐有笑意。被她的热烈感染,我的情绪也高涨了,公主这回一定肯出来,到时候将功折罪,谁也不敢再说她放跑了冥辛。
进了书房,我很惊喜地发现公主这回并未在画线条,只是在桌边静坐喝茶。莫非公主也有所醒悟,要做回原先沉稳持重的公主了?我暗暗期盼。
公主见我二人来,微露诧异:“汋萱……?你也在?”
汋萱跑上前坐在公主身边,明快道:“皇姊,边疆的战事你知道了罢?”
公主示意我入坐,再朝汋萱点了点头。
汋萱笑道:“皇姊怎么也不急?还要我来叫你。姑皇生气了,说你不去看她,还不替她分忧,哪有这样轻松的公主。”汋萱的样子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缠着年长的姊姊撒娇,这实在是新鲜事。
公主停顿良久,轻叹一声,道:“汋萱,我已不再管那些事了。”
“皇姊,你是在担忧牵扯出白大人吗?事有轻重缓急,当初你为堵住众口,一力承担下来,如今战事吃紧,谁也不会再去翻旧账。公主府门前的大臣就快把门拍裂了,你出去管一管她们好不好?”汋萱道。
我立马道:“是,公主殿下,如若您是顾虑我,那叫我如何担当得起?我宁可现在就将事情与大臣们说清楚,冥辛出逃一事罪全在我,是死是活任凭处置,也好过做一个缩头乌龟。虽已罪不可恕,我愿意赎罪。”
公主转向我,淡淡道:“你别多想。我这样做,是因我自己。”
汋萱站起身,道:“皇姊你看,我今天穿了军装,你怎么也不夸我呢?我已经和母上学了不少兵法,这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战场了,皇姊你不高兴吗?”
“汋萱,我说了……”
“并肩作战啊,皇姊,我想一定会战无不胜的,皇姊你信我。”
“汋萱……”
“一个人对敌太可怕,皇姊,从今以后,我的战马会一直在你身边。”
公主不再开口,浅啜了一口茶,茶盏却重重摔在了地上。
汋萱慢慢地又坐下,对着公主,轻轻道:“皇姊舍得让我一个人去打仗吗?”有一丝哽咽。
公主抬袖替汋萱擦去眼角一点清泪,又沉沉垂下头。
我在心中狂喊不止,喊得心痛交加:为什么不答应她?为什么不答应她?汋萱都哭了!
须臾,公主站起身,从书案后橱柜中抽出一小箱,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再坐回来,拉过汋萱的手,在手心上放上了一块玉佩,公主道:“这是澧兰先姊的玉佩,你带在身上罢,她会保佑你。”
汋萱傻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泪汪汪地盯着公主,蓦地,像是公主的话终于抵达了心间某处,她攥紧手,指间骨节倏然耸起,尖尖的,像四座小峰,突兀而各个孤零,泛着惨淡的白;那玉佩在手心,像要被她自己,生生地攥出裂纹,细密如叶脉丛生,直至粉身碎骨。
最后,汋萱无力地抬起手,摊平,将玉佩按在桌上,微仰着头,眼泪不断夺眶而出,“皇姊,你真要对我如此残忍吗?……”
“还有一事,”公主却接着嘱咐,“作战时不可太靠近冥辛,这一点你千万记住,她很危险!”
“她危险你还让我独自面对她?!你究竟是不是我皇姊,还是你只会关心一个人?”汋萱终于大怒道。
公主偏过了头,不作回应。
“皇姊,我真恨啊……”汋萱眼中绝望,“你什么时候会看见我?……”汋萱转过脸,落了最后一滴泪,然后扬起头,变成以往疏离不驯的样子,走出了书房。
书房只剩下我和公主两人,我想跟着说点什么,同时觉得此刻我是最没有资格说点什么的人。我放跑了人,再相求公主去豁命,我怎么说得出口?何况汋萱这样,也不能让她答应,我说更不会有用。
“你把这块玉佩带给她,”公主道,显得极为疲乏,“你也下去罢。”
我起身上前拿过玉佩,施礼告退。
玉佩我交给了郡主府的丫嬛。我想汋萱此刻大概谁也不愿见,尤其不愿见我。我望着郡主府高悬的门匾,想起府内水榭边、回廊下遍种的海棠花,不知还开不开?
一株海棠曾经害怕自己盛放的模样并非是那人所希望的,所以紧紧闭裹着花叶,不愿示人,之后某天她忽然愿意盛放了,的确是很美,很罕见的模样,可那个人其实从头至尾都不曾对她有所期待呢?
几日后,汋萱接过虎符,不日她就要作为主帅带领尚国的军队赶赴边疆。我想和汋萱一起去,就像我娘当年跟着雍陵王一样。但我大姑驳回了我的请辞,她怒斥我不知斤两,以我的微末之能根本不配去战场救人。但我知道她是怕我和我娘一样,人去了最后回来的是一件血衣与一具枯骨。
我最后还是没去成。
尚国军队出发那天,水灰的天边难得泄出一缕微光,大大鼓舞了士气。我站在城楼最末的角落往下看乌压压前行的铁骑军,队列齐整、旌旗飞扬,让人陡然升起明晃的希望。我将视线移到最前处,汋萱骑在黑色战马上,身披乌金盔甲,英姿挺拔。只是她频频回头,不断向城墙上仰望。
我知道她在等她的皇姊,可直到军队消失在视线中,城墙上也没有多出一抹身影。
公主府的大门每天都脏兮兮的,因为每天都有人往上面丢烂菜烂果子,人们恨死了这个做错事还不知弥补的废人公主。圣上的诏令上说,公主身患重疾,须静养。但不知哪里冒出的话,说公主是被冥辛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和人较量,所以称病不起。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京城的百姓人人都来吐一口唾沫星子。
可怜尚书府家的冯小姐,脸皮薄薄的一个人,每日一早带着家丁跑来公主府前拦人,涨红着脸骂出一句:“你们干什么呀!”
我也偶尔去公主府探望,只不过和公主说不了几句话。噙梦已不再对我恶言相向,兴许是因为她现在要骂的人有一个京城那么多。渐渐地,公主连我也不愿再见了。
我在京城无事可做,只等着汋萱得胜的消息。
然而汋萱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听说,汋萱被敌军逼入险地,弹尽粮绝,但不愿受俘,最后骑着战马跃入深渊。
统帅身殁,人心溃散,前线顿时兵败如山倒,城池在瞬息之间一个个被攻破。婺国军队势如破竹、难以阻挡。
朝廷中投降的呼声越来越高,只有雍陵王不肯,她执剑指天,在殿中高喊“大尚不灭”,可追随者寥寥,人们无法相信一个断了一臂的人会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朝中战与降还未有定论,底下已自发开始弃甲丢盔、四处逃窜。那些才从贱籍脱出,纳入军籍未久的士兵,十分懂得体察军情,见大势已去,早已生了异心,婺国军队未到,他们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全无斗志,逃的逃,跪的跪,大喊大叫,就是不肯举剑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