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琰终究还是回来了，不过回来之后便说要跟顾七娘谈谈，于是两人进了祠堂。
  “姑姑，姑父到底要跟七祖奶奶说什么呀，怎么说了这么久？”
  顾天宇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说什么？”明伊轻笑了一声，“应该是说退婚吧！”
  “退……婚？”
  顾天宇错愕了。退婚？这都订婚多少年了，现在说退婚，这不是扯吗？不说别的，就是他叫这‘姑父’没有九年也是八年有余，退了婚之后是要让他改口吗？顾天宇立马觉得自己这逻辑有问题。如果真退了婚，那霍琰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根本不用考虑改口的问题。
  顾家祠堂里，顾七娘与霍琰各站一边，这感觉很像合同中的甲方、乙方。
  “琰琰啊，你知道这世间最难还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钱好还，情最难还。”
  这是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始的对话。霍琰要退婚，并且要还钱给顾家。以这一年银行同期商业贷款利息来计算，他甚至把银行卡都放在了祭祀的香案上。
  “钱，那也得看是什么钱。”顾七娘把那香案上的银行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手一松，那银行卡便落在了地上。顾家祠堂的地面是用青砖铺成，卡片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霍琰看着这一瞬间，就好像自己的心摔到了地上一样疼。
  “在这间屋子里，供奉了几十个牌位，而且大部分是我这老太婆没有见过的人。他们，有那么重要吗？别人都以为那很重要，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他们……”顾七娘拿起儿子和孙子的牌位，眉头皱了两下，“当年，你向我求助的时候，我的手里还真没那笔闲钱。你知道那些钱是什么钱吗？”
  霍琰没有吱声。这次来望川之前，他一直认为顾家这些年都很有钱，但今天上午听了顾明伊那些话之后，他觉得自己这些年都错了。顾七娘为了挣钱定然是没有少奔波的，加上明伊的母亲又是那种情况，基本上也帮不了家里的忙。一老一小，在这个世道挣钱并不容易。
  “十几万，虽然也不算多。可是，那是我儿子和孙子的买命钱！我拿儿子和孙子的买命钱救了你父亲的命，你现在说要把钱还我，退了这门亲，你觉得这个钱你还得了吗？”
  霍琰一听此言，先是很诧异，就算是十几年前的交通事故死亡，父子二人也不会只有十几万的赔偿，再一想，又觉得是顾七娘在吓他。他正想说什么，却又听得顾七娘继续道：“很奇怪吗？父子俩的命才值十几万。也怪我这儿子啊，他若是没有着那会儿急，车祸也就不会发生，父子俩也不会丢了小命。可怜我那孙子，多好的孩子呀……”
  顾七娘哭了起来，这般老泪纵横可不是霍琰能承受得住的。原本解除婚约这事，他就有点理亏，又听顾七娘说了这桩旧事，这让他如何能坚持说要退婚。
  “奶奶，我……”
  “我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顾七娘抹了把眼泪，打断了他的话。
  “奶奶非要我做你孙女婿的理由是什么？”
  顾七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没想到霍琰还有这样的问题等着她。
  “订婚那年，明伊才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她还只是个孩子，哪里懂得婚姻是什么。奶奶早早替她决定了终身大事，难道就一点不在乎她的想法吗？”
  顾七娘倒是没有料到霍琰还会这样质问她。然而，这个问题在霍琰心中也快成为琥珀了，今天说出来，或许能够得到答案，或许仍旧没有答案。
  “我们家明伊，十八岁就开始经营夏家院子，仅仅一年时间，比别家经营几年挣得还多。你说她还是个孩子？十八岁，对于像你这样父母健在的人来讲，确实就是个孩子，还能跟父母撒娇。
  我们家明伊没有那个条件。从她初中开始，每年寒暑假都没有好好玩过一回。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已经开始经历成人的不容易。她在马来西亚的伯父有经营酒店，每到假期便在酒店里工作，从最基层的清洁工干起。泰国的伯父有经营农场，她也在农场里干过。
  有一年暑假，从泰国回来的时候，黑得跟那非洲人一样。我呀，当时看着就哭啦，想让她下回别去了，可是啊，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我老啦，她妈又是那副样子，她也不是读书的料，总得要有些本事才能在这社会上求生。
  所以，我还狠着心说，趁年轻，吃些苦是好事，将来这些苦都会变成蜜。我不知道那丫头当时是怎么想的，可是她没有说一句苦，也没有说再也不去了……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你爱她，对她好，就够啦。哪怕你挣不了多少钱都没关系，明伊能挣，但她需要一个疼她的男人。我这老婆子陪不了她一辈子……”
  霍琰的眼角有点湿，顾明伊的成长经历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从前没有想去知道，现在这样知道了，他也很难不动容。也难怪世人都说，每个成功的人都不是偶然，只是别人努力的时候你没有看见而已。
  十八岁的时候，霍琰刚刚考上大学，因为学校不错，又是他自己喜欢的专业，正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十八岁，他还有了第一个喜欢的女孩，那女孩是他的师姐，高他一届。喜欢师姐的原因很简单，报到那天，师姐负责接待新生，跟他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眉眼弯弯，是个笑起来很甜美的女孩。
  十八岁，他在享受青春和读书，而顾明伊却在努力挣钱，想方设法提高客栈入住率，也在努力还银行的贷款。当初，顾七娘装修夏家院子的时候跟银行贷了款，那是睁开眼就欠银行银子的日子。
  顾七娘一直没有动儿子和孙子的赔偿金，原本是想留给明伊做嫁妆的，所以装修夏家院子时宁愿贷款，也没有动那笔钱。最后，却用那笔钱救了霍琰父亲。现在霍琰要还钱，要退婚，顾七娘怎么可能答应。对她来讲，那就是给了的嫁妆，哪有收了嫁妆再退回来的道理。
  “你问我明伊的想法？霍琰，你太小看明伊了。如果她自己不愿意，这个婚是订不成的。你要问我为什么非得是你？”
  顾七娘说到这里眼底划过一丝悲伤，但是她没让霍琰看到。
  “为什么非得是你？当然，也可以不是你。但是，当初是你求的我。条件也是你答应的，这么多年，她都是你霍琰的未婚妻，为什么非得是你？你来回答我！”
  霍琰自然是无言以对。今天说破了这事，以后恐怕是不太可能再开口了。他在一瞬间有些心如死灰之感，毕竟他还没有好好爱过一次，也没有好好被人爱过，而他与顾明伊的婚姻看来无法避免。他不知道，以后两个人的日子会过成怎么样，但是，成了这样，他现在没法不讨厌顾明伊。
  顾天宇等了许久，终于是等不下去了，兴冲冲地往祠堂去。顾明伊仍旧坐在雕花的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扶手。
  顾天宇还没有迈步进祠堂，就见顾七娘和霍琰从祠堂出来。他有点心急，上前就想问什么，但看两个人的脸色，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吞回去了。
  “七祖奶奶，你跟姑父再不去吃饭，饭菜都凉啦！”
  “凉了怕什么？这个天气不怕吃凉的。大不了就是拉拉肚子，把肚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拉掉了，也是给身体减负。”
  “减……负？”顾天宇听着这词，又看了一眼霍琰，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你到底跟七祖奶奶说了什么’。
  “走，吃饭去。吃了饭，你姑父还得回去，省得让他父母等着急了。”
  霍琰脸色惨白，一副落败的模样。顾天宇猜测着他这个姑父怕是被老太太教训啦，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倒不像是退婚成功了。又或许，根本不是退婚这事，只是他那个姑姑想多了。
  中午饭的气氛有多差，自是不必说了。吃过午饭之后，顾明伊把冰箱里的卤牛肉打包，又装上了一些望川的土特产。
  “明伊，一会儿你送琰琰。”顾七娘瞧着打包好的东西说了一句。
  “奶奶，我哪回没送他。”
  “我的意思是，你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顾明伊叹了口气，“他跟你谈什么了？说要退婚？”
  “退什么婚？你俩都订婚多少年了，明年就要结婚了，说什么退婚，琰琰可没那个意思。”
  “那他跟你说什么？”
  “这要结婚了，总有一些他要跟我谈的。再说了，这种事难不成当着你的面，你好意思？我跟他说啦，这彩礼呢，给个8888，数字吉利，也就是个意思。咱们家也不指着对方彩礼过日子。至于这嫁妆呢，我把那个夏家院子给你。你若是还想要别的，别狮子大开口就行，老太婆的家底可不是肥厚……”
  楼下这祖孙俩闲扯着，楼上的霍琰也把东西收拾好了。顾七娘给他的这一痛击，他连疼都喊不出来。顾天宇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就像是要把他给看穿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