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第42节
作者:芒鞋女      更新:2025-09-04 09:08      字数:3183
  半晌,一老翁跺脚,“大不了不活了,我去。”
  他搁下背篓,视死如归的走了出去,“老大,你们先走。”
  对方要拿他威胁儿子,他就当场咬舌自尽。
  老翁一迈脚,另有两个年轻汉子跟上,“我看他们面善,不像坏事做尽的人。”
  赵大壮倒是不知他们怕成这样,等人走近,问他们损失多少粮。
  老翁,“我家四碗。”
  一灰色衣服的汉子道,“我家六碗。”
  赵大壮看向拧眉不言的青年,“你呢?”
  青年垂眼,“我给了四贯钱。”
  “我找找。”赵大壮手伸进麻袋,真摸到了铜板,给钱时,见青年颧骨有淤青,多问了句,“他们打的?”
  青年唔了声,拿过两贯钱就要回去,绝口不提手里的钱少了两贯。
  赵大壮打量他,青年面如冠玉,一身天蓝色长袍装束衬得气度不凡,难怪拿几人问他要钱,大热天还讲究穿着的人必不是穷人。
  想到梨花的叮嘱,他开始与其寒暄,“还有没有损失其他?”
  麻袋里除了粮,还有银钱首饰。
  青年怔了下,“没了。”
  “那你过去问问谁家交了首饰,我们出了力,留一半作报酬,其他的会悉数返还。”
  青年欲言又止,赵大壮怕自己表现得太热络令人起疑,低头给老翁舀粮,“老丈可是去戎州城?”
  “是啊。”见赵大壮舀粮的碗比他家的大,心头过意不去,“多了。”
  “没事。”赵大壮趁机打听,“戎州城乃州城,刺史下令封城怎么办?”
  “其他人也在说这事,想进城,最好办好过所。”
  “奎星县县令会给咱办吗?”
  “会吧。”老翁没有带器皿,粮用衣服兜着的,说这话时,他并没什么底气,“不给办,我们就有死路一条了啊。”
  第37章
  想到沿途的尸骨,赵大壮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盼奎星县县令是个好官,对了,老丈知道丰迩镇附近哪儿有水吗?”
  “往西几里有条小河,有没有干就不知道了。”
  “谢谢老丈。”
  赵大壮给两人舀粮时,长袍青年已回到队伍里,许是看赵家人耿直硬气,半信半疑的折了回来。
  “我给了银镯子…”
  “我给了两升细面。”
  “他们抢了我的钱袋,里面有五个碎银…”
  损失了财物纷纷凑上来,镯子簪子不好掰断,赵大壮全还了回去,引来无数感恩戴德的目光,连长袍青年亦去而复返。
  等所有人领完东西离去,他才缓缓上前,“你们想办过所?”
  赵大壮把麻袋给赵铁牛收着,侧目看他,“小兄弟有门路?”
  青年摸了下疼痛的颧骨,目光落在轻了不少的麻袋上,开门见山,“你拿什么换?”
  “小兄弟全家的安全如何?”赵大壮坦言,“家里的粮和钱都换成了牛车,所以给不了小兄弟报酬,但我们人多…”
  人多,且有锄头和刀具,寻常难民不是他们的对手,青年低头思索许久,“我娘和我侄子需坐车。”
  “没问题。”赵大壮爽快应下,“不知小兄弟有何门路?”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奎星县衙门当值,找他帮忙应该没问题。”
  赵大壮想到被抢了箩筐的男子也吹嘘城里有亲戚,但他之前明明说那个举人和他妹夫同村而已。
  因此他追问,“不知是多远的亲戚?”
  青年抿了下唇,不愿说。
  赵大壮皱眉,出门在外,不能靠他一面之词就让全族人捎他们一程,他扭头看了眼棺材边一无所知的族人们,向青年解释,“我们家老人孩子多,不得不谨慎点,还请小兄弟你谅解。”
  青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火堆前,妇人们紧紧攥着家伙,脸上疲惫和迷茫被坚毅所取代。
  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娘,从临县到青葵县,哪怕遭遇好几次抢劫也没消磨她去奎星县的意志。
  半晌,他轻道,“县令是我舅舅…”
  赵大壮看他气度不凡就知不是普通人,不成想有当官的亲戚,按住心底喜悦,进入正题道,“你们行李多不,要不要帮忙?”
  知他信了,青年拒绝他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他爹染热病去了,兄长嫂子在途中与难民打架没了,如今就剩他和他娘,以及四岁大的侄子。
  行李在途中被抢,只剩几件衣物,几个没水的水囊。
  他们过来时,赵大壮已跟族里人说过了,妇人们自动匀了床竹席给他们,青年感激不已,“我姓沈,诸位唤我沈七郎就行,这是我侄子云霄。”
  小孩子有点认生,脸埋在沈七郎衣服里不肯抬头,老吴氏道,“孩子也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沈七郎抱起侄子放到竹席上,起身欲去外面睡,这群人行事周全,妇人孩子在里侧,汉子在外侧,依照规矩,他不能留在这儿。
  但侄子睁着眼,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沈七郎哄他,“二叔给你找水去。”
  几天前他们就靠树叶的汁水解渴充饥了,是以他经常用这个理由留他和亲娘待着。
  这次却不管用,侄子坐起,双手抱住了他的腿,不说话,也不让他走,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老吴氏她们心软了,“你睡这儿吧。”
  左右离棺材有两米距离,不怕他乱来。
  沈七郎再次道谢,抱起小侄子坐下,转身关心面容憔悴的母亲,“阿娘渴不渴?”
  “不渴。”妇人约四十来岁,披头散发的,若非衣服是上等的料子,恐怕会被认作疯子。
  梨花盯着她多看来两眼,问沈七郎,“你们哪儿的人?”
  听口音不像青葵县的。
  她一嘴官话,沈七郎愣了愣,避重就轻道,“邻县的。”
  梨花脱口而出,“乌蒙县的?”
  本是随口一猜,谁知沈七郎脸色煞白,目光亦开始闪躲。
  梨花和老太太睡在里侧,在沈七郎的斜对面,见他不作声,岔开话题,“你们县荔枝的收成咋样?”
  小姑娘五官精致,声音娇滴滴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
  沈七郎拍着怀里的侄子哄他睡觉,小声回,“荔枝树都被晒死了。”
  “饥荒岂不很严重?”
  乌蒙县盛产荔枝,家家户户都以荔枝抵税,一旦荔枝树枯死也就意味着许多人交不出税银,怕是只能逃了。
  看他点头,梨花撅着屁股往他挪了挪,“你们啥时候离家的?”
  沈七郎看了眼侄子安静的面庞,再次沉默。
  梨花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从两个婶子中间碰到沈七郎身侧,歪着小脑袋去看他怀里的小男孩。
  “他是不是饿了所以睡不着啊?”
  小男孩眼角还挂着泪珠,见梨花望过来,下意识躲进沈七郎臂弯里。
  沈七郎鼻头一酸,“可能吧。”
  自打兄嫂没了侄子就再没开口说过话,挑食的毛病也没了,几乎给他什么吃什么。
  他鼻翼张了张,侧目看梨花,“你们哪儿人?”
  “井田镇的,村里没水了,来青葵县投奔亲戚,哪晓得亲戚撇
  下我们跑了,不得不北上逃荒,沈七兄,你们逃荒不跟族人一起吗?”
  她眨眨眼,秀气的小脸满是困惑。
  沈七郎移开视线,“族人们往南诏城去了。”
  乌蒙隶属南诏管辖,正常来讲,都该往南诏去,梨花垂下眼睑,正要细问,他竟主动说起,“我舅舅在奎星县,这才和族人分开走的。”
  要不是他穿得太显眼梨花或许就信了,这个世道,人们获得消息的渠道大相径庭,为官者最快,读书人次之,而老百姓最末。
  沈家必是知道什么才离开族人北上的。
  不过沈七郎肯定不会承认。
  梨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乌蒙县的荔枝树都死了,那岭南呢?以后不会吃不着荔枝了吧?”
  岭南自古就属于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常年遭受天灾,这次西南大旱,岭南的灾情只会重不会轻。
  沈七郎眺向南方,山野融入夜色漆黑难辨,哪儿寻得到乌蒙县的方向?
  “你习惯吃荔枝?”沈七郎失魂落魄的问道。
  梨花清脆的嗯一声,“荔枝甜。”
  沈七郎点头,夜风拂过他鬓角凌乱的碎发,他失神道,“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七兄家里种荔枝吗?”
  “不种。”沈七郎自知被梨花套了话,生硬的扯开话题,“你们家靠什么营生?”
  小姑娘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蛋也不甚干净,但饮食做不了假,她爱吃荔枝这点就表明家境不错,何况还知道乌蒙和岭南,不是没有见识之人。
  梨花微微后仰,语气坦然,“种地啊。”
  “你们家是地主?”
  “以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