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 第12节
作者:是今      更新:2025-09-04 09:11      字数:4491
  “人是我举荐给郎主的,如果他当真是大昭奸细,那些有心之人,定会在郎主面前谗言攻讦,落井下石。”完颜冽一脸狠戾,冷冷道:“你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若他当真背叛北戎,背叛郎主,本王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周时雍拱手道:“下官定会仔细彻查,给王爷一个交代。”
  完颜冽道:“不日汉臣家眷便会抵达上京。这封信倒是给本王提了个醒,只怕这些家眷里混入了大昭间谍。五间司当仔细应对,绝不可大意。”
  “这是五间司职责所在,下官定竭尽全力,不负王爷重托。”
  周时雍离开北天王府,夜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才发觉自己出了冷汗。
  宇文忠一向小心谨慎,写给临安府的信,用了字检加密。万一落入敌手,也不会轻易被人破解。所以,这封信,虽是宇文忠的笔迹,但绝不可能是宇文忠所写。
  可周时雍根本无法将这个分辨真假的办法告知完颜冽,这等于不打自招。
  究竟是谁,模仿了宇文忠的笔迹写了这封信,这封信又是如何到了郎主的手里?
  汉臣的家眷里当真有皇城司安插的间谍?
  周时雍迎着寒风,深吸了几口凉气,让那股涌入胸肺间的冷意迫使自己脑子清醒,快速镇定。事发突然,他必须要尽快告知宇文忠,完颜冽和郎主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让宇文忠暂停和孤雁的联络。
  完颜冽已下令要彻查此事,那么从明日起,宇文忠便会处在五间司的严密监视之下。在没有洗清嫌疑之前,今夜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单独面见宇文忠的机会。
  即便情况紧急,时间紧迫,他也未敢立刻前往宇文府,而是先回了周家。
  在书房里静坐片刻之后,周时雍让吴慎悄悄出去,在周府四周查探了一番,确认无人跟踪,也无人蹲守,他这才换上夜行衣,带着吴慎一起前往宇文府。
  吴慎不解他今夜为何如此谨慎小心,周时雍解释了原由,吴慎的反应如他一样,难以置信。“是谁伪造的信件?”
  周时雍:“有可能是完颜洪,也可能是来自大昭。”
  吴慎:“完颜冽有何打算?”
  “完颜冽现在半信半疑,所以让我先秘密查探。”
  周时雍此行格外谨慎,到了宇文府后院,他翻墙而入,留下吴慎守在外面替他望风。
  宇文忠正在书房里整理书卷,见周时雍毫无预兆地深夜来访,必定是有急事,连忙插上门栓系上铃铛,问道:“出了什么事?”
  时间紧迫,周时雍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一遍。
  宇文忠震惊道:“我没有写过这封信。”
  周时雍道:“我知道那封信不是宇文公所书,可字迹的确和宇文公一样。郎主比对过笔迹,已起了疑心。所幸完颜冽还未完全相信,将我叫到王府去,命我先不要声张。”
  宇文忠握拳抵在颌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致尧,此事有些蹊跷。这封信虽不是我所写,但内容却和我两个月前写给陛下的信很相似。”
  周时雍忙问:“宇文公信中写了什么?”
  宇文忠道:“当年陛下派我来上京,是为了接回国主。我留在北戎做官,一来是给陛下收集情报,通风报信,二来也是为了营救国主。这些年来,我和孤雁打点收买了长清宫的一些人,营救之事终于有了眉目。所以写信给陛下,让皇城司安排一些武功高强的人,混在来往大昭与北戎之间的商队里,前来接应国主。”
  周时雍愣住了,想要伪造一份密信揭露宇文忠是大昭奸细有很多种方式,为何会那么巧?信中内容,竟然都是派间谍混入北戎,营救国主。不同之处只是间谍混在家眷里,还是混在商队里。
  宇文忠问道:“这封信是怎么来的?”
  周时雍摇头,“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从郎主手里,交给了完颜冽。”
  宇文忠皱眉:“这就奇怪了。这封信不仅内容蹊跷,来路也蹊跷。”
  周时雍道:“五间司根本不曾收到这份信,所以我怀疑并非是由身在临安的北戎细作传到上京来的。”
  北戎间谍在大昭收集的谍报,会先报送至汴京行枢密院,由副司主博尔贴辨别真伪之后,再报送至五间司。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急报,才会由汴京行枢密院直达上京枢密院,不经手五间司。即便汉臣家眷里真的混有刺客,也要数日才到上京,所以,这封密信的内容并非十万火急,按照规程,这份密信如果是间谍上报的情报,应当是先到五间司才对。怎么会直接到了郎主手里?
  宇文忠道:“难道是完颜洪伪造的密信?”
  周时雍道:“完颜冽也有此怀疑,所以暂时未派人来搜查府上。还请宇文公今夜做一些准备,将一些不该留的东西毁掉。”
  宇文忠神情凝重,“完颜洪一直仇恨汉臣,如果他想要拿我开刀,来对付完颜冽,必定是做足了准备,要置我于死地。致尧,我有几样东西要交给你,你稍候片刻,我去取来。”
  周时雍明白宇文忠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心里有些难受。
  宇文忠解下门后铃铛,举着灯走出书房,从台阶下的一块青砖里,取出一包东西。
  周时雍接过他手里的灯,重新关好房门。
  宇文忠在桌子上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一本字检,还有一枚印章。
  宇文忠打开字检,将夹在其中的一块白色绢布递给了周时雍,“这是孤雁的血书签名。”
  周时雍轻轻展开绢布,李宣林,魏贺,杨复,孟良辰,暗红的血字撞进眼中。
  他早就知道孤雁的存在,但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孤雁们是谁。
  宇文忠将小小的印章递给他,“这是临行前,陛下送与我的一枚特制印章,我送往临安的书信,除了用字检加密,还会盖上这印章,用火烘烤才会显现。”
  周时雍看见印章上的两个字“首丘”,冲口吟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宇文忠点了点头,双眸含泪道:“陛下是想用这枚印章提醒我。不可忘了大昭,不可忘了故土。”
  周时雍沉声道:“致尧从未忘记。”
  宇文忠紧紧抓住周时雍的手,声音微颤,“临安那边,只有陛下和指挥使裴荣宣知道首丘是谁。我把孤雁交给你,把首丘也交给你,若我这次不能脱身。日后,你便是首丘。”
  周时雍心如刀绞地望着须发斑白的宇文忠,不知如何开口,手里那一枚小小印章重若千斤。
  宇文忠拍了拍他的胳臂,坦然一笑:“我早就做了殉国的打算。若不是完颜冽,十年前我就死了,苟活至今,唯一遗憾便是未能救出国主。”
  周时雍安慰道:“郎主没有将这封信公开,完颜冽也没有立刻命五间司审讯,说明事情还有转机,请宇文公多保重。”
  宇文忠将东西仔细包好,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你快走吧。对了,你速去告知丽云堂,这些日子切勿再来,公主那边也不要走动。”
  周时雍将油纸包塞在怀里,告辞离去。
  到了丽云堂,吴慎依旧守在外面。周时雍轻轻跃过院墙,站在庭院里吹了一声竹哨。
  此时已是深夜,云娘早早熄灯入睡,幸好檀汐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听见竹哨打开房门,见到一身夜行衣,深夜出现的周时雍,微微一怔。
  “出了什么事?”她敏锐的先发问,直觉有要紧事发生。
  周时雍言简意赅道:“宇文公那边出了事,你们近日不可再去宇文府。公主那边最好也不要走动。”
  檀汐下意识问:“北戎发现了他的身份?”
  周时雍点头,将密信之事告知了檀汐。
  檀汐震惊之余,忙问:“你可有办法替宇文公开脱?”
  周时雍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叛臣和降臣永远不会真正取得北戎的信任。即便我替完颜冽挡了一剑,也并不能确保他对我不抱有疑心。宇文公出了这样的事,只会越发会勾起他们对汉臣的防备和猜疑。明面上,我只能公事公办,绝不能替他开脱,否则连我都要被怀疑。”
  他现在身负重任,宇文忠把孤雁和首丘都交给了他。他只有先自保,才有可能保住宇文忠。
  檀汐急忙道:“能否让宇文公连夜出城,离开上京。”
  “眼下他只是被怀疑,若是连夜潜逃,便坐实了他就是间谍,而且我也会被牵连,完颜冽一定猜测是我通风报信。”
  “那怎么办?”
  周时雍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可以洗清宇文公的嫌疑。一是,找出写这份密信的人。二是,汉臣的家眷里根本没有间谍。”
  “第一件事十分棘手。因为只有郎主知道这封信的来处。我无从得知密信来源,也就无法查出真正写信之人。第二个办法,只能等汉臣们的家眷到了上京,才能知道是否可行。”
  而周时雍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万一那些家眷里,当真混有间谍,那宇文忠就百口莫辩,难以脱身了。
  檀汐吃惊道:“陛下当真把汉臣们的家眷送到上京来?那公主之女呢?”
  “完颜冽没有提到徐娘子,只说汉臣们的家眷不日即将抵达上京。”
  檀汐气道:“陛下为何要把孤雁的家眷送来?”
  周时雍道:“在上京为官的汉臣有十几位,只有少数几人做了孤雁。有些人是真的降了北戎。如果陛下只送了其他人的家眷,单单留下孤雁的家眷,郎主必定疑心。”
  檀汐嗤了一声,“陛下若真心愿意保护孤雁的家人,索性把所有汉臣的家眷全都留在大昭,不必听从郎主的指令。他堂堂大昭天子,为何要对郎主言听计从?”
  周时雍默然不语,他何尝没有在心里腹诽过。送孤雁的家眷来上京,无异于送了一批人质。
  檀汐冷笑,“我还以为这位新皇会比李徽好一些,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郦娘子何出此言?”
  檀汐冷冷道:“周大人想必也认识太原副都总管,建武军节度使檀冲吧。”
  周时雍心里一沉,“自然认识。”
  “檀家满门忠烈,为了大昭血战而死。汴京城破时,完颜冽让李徽交出檀冲的妻女,他二话不说就把人交了出去。李徽做过的事情,如今李隆也原封不动的照搬,将孤雁的家人拱手献给北戎。不愧是一家人。”
  檀汐声冷如冰,“周大人,我劝你清醒一些。你为了大昭,卧薪尝胆,刀尖舔血,或许有一天,就被你的陛下给卖了。
  周时雍垂眸不语,暗夜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无声无息的冷,渗入骨缝。
  他默然片刻,突然抬眸看向檀汐,目光灼灼,“郦娘子可知檀将军妻女的下落?”
  檀汐道:“不知。”
  周时雍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谢郦娘子提醒,周某告辞。”
  第14章
  离开丽云堂,周时雍问起吴慎,他最近去扶娄社,可曾从扶云住口中套出什么话。
  吴慎叹口气,悻悻道:“不是我自夸,我与人打交道一向最为拿手。可我约了他几次吃酒,都被拒了。说来奇怪,郦娘子一约他就去,难道他只喜欢和女人吃酒?”
  吴慎见人先笑,热心快肠,天然有一种亲和力。郦浮生冷面如霜,难以接近,扶云住却愿意赴约,莫非是因为她长的美,扶云住对她一见钟情?
  周时雍压下这个念头,“方才郦娘子有些话点醒了我,或许宇文公出事,并不是我猜测的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找到一个善仿他人笔迹的人或许不难,可为何那么巧,伪造信和宇文公的信,内容如此相像?会不会是临安皇帝的身边,出了内奸?”
  吴慎不解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又要篡改宇文忠密信的一部分内容呢?”
  “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周时雍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还记得阿汐吗?”
  “当然记得,姑母一犯病,就把幺幺当成阿汐。”
  “当年我送她们去汴京城,这件事本就没几个人知晓。可汴京城破后,完颜冽逼李徽交出檀将军妻女。如果没有内奸告密,完颜冽如何知晓檀将军妻女就在汴京?”
  吴慎吃惊地啊了一声,“那她们岂不是遭了毒手?”
  “阿汐还活着。”
  吴慎听他语气肯定,忙问:“你有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