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这里吧——”程路也话音未落，屏幕瞬间被五花八门、接二连三的炸眼特效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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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顿住手上的动作，不禁皱起眉头。这个杠精还有完没完？现在又是在整哪儿出？
  “我要占卜。”J.L发来弹幕。
  其他观众也纷纷表示困惑——
  “这不是刚才那个科学哥吗？”
  “人家都要下播了吧？”
  “博主只算三次你不知道吗？”
  有铁粉在弹幕里好心提醒，程路也的直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场直播只占卜三个问题，问太多劳心费神，结果也可能不太准。
  程路也一肚子疑惑，这个J.L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还在那里唱反调，现在又突然跑出来刷这么多礼物，说要找自己算塔罗，他不是不信吗！
  他在心中暗骂，这网上有钱的神经病可真是多！
  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毕竟“只算三次”确实是他一向的习惯。
  就在这时，J.L又发来一条新的弹幕——
  “你不敢吗？”
  程路也没忍住在镜头前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本直播间不欢迎杠精。”
  那J.L仿佛越挫越勇，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程路也看见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心里也愈发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对塔罗大不敬的“奇人”如此在意。
  “博主给他算算吧，好想知道科学哥要问啥。”
  “加油鹿野，让他看看你算得有多准！”
  在弹幕的怂恿和某种八卦的小九九双重作用下，程路也还是接受了连麦邀请。
  他倒是真的有点想看看这个J.L到底要算些什么；更何况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也不想欠一个陌生网友的人情。
  “这位粉丝你好，请问你想算些什么？”他公事公办地问，不带一点感情。
  听筒里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算算我的感情状况。”
  就……这么普通？
  程路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发懵，因为感情是他最不擅长的课题。
  他这些年给自己算过很多次感情，结果总是一团糟。抽到的牌不是「高塔」就是「恶魔」，听起来就不太吉利；要么就是「宝剑三」，三把宝剑捅进心脏，肉眼可见的扎心。
  不过想当一名塔罗博主，立身之本就是算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好在尽管程路也给自己算得不尽如人意，但给观众老爷们的占卜每回准到不行，在塔罗圈口口相传。
  于是，手拿把掐的程路也占卜师深吸一口气，再次聚焦精神，和牌面建立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比起前几次抽牌，这一回明显更费神。或许是“只算三次”一语成谶，这意料之外的附加占卜对他来说有些许超标。
  熟练的切牌流程结束，他虔诚地翻出一张牌，是张他给自己算感情时，期待了很多年却从未出现过的牌。
  “恭喜，你抽到了一张【星星】。”
  程路也把星星牌在镜头下展示：“这张牌象征着希望与可能，它代表着你正在经历，或者即将迎来一段理想化的恋情。”
  屏幕另一端是长久的静默。
  “你掉线了？”，程路也啧了一声，“塔罗说你会遇到真爱，快谢谢塔罗。”
  低沉的声线再次响起：“可是我并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理想化的爱，”对方很快就开口回复。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像是在质疑，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真爱，只是人们构建出来的幻想。”
  程路也皱了皱眉，怎么有人好赖话都分不清，白给他抽到一张那么好的牌。
  更何况，这可是他抽出来的牌，怎么会不准？
  考虑到在直播，程路也还是认真回应：“你不相信，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如果我相信，并且真的遇见了，那这是因为塔罗牌的预言成真，还是因为我自己的相信？”
  J.L抛出一个晦涩难懂的问题，程路也沉默了一会儿，尝试理解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最终只是挠挠头。
  他早就习惯热心路人质疑占卜的真实性，夏虫不可语冰，他就当看一乐儿。可是像J.L这样带着“分析态度”来拆自己台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管怎样，塔罗牌是不会骗人的，程路也懒得和他废话那么多，决定用一句充满王霸之气的发言结束这场闹剧。
  “塔罗不会无中生有，你就等着看你的真爱吧。”
  说完，他果断结束了连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考。
  这个J.L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相信塔罗还要刷礼物占卜，给他抽到张好牌，他却这么不领情，原本轻松的直播，硬是被他扯成一场学术论坛。
  半晌后，他得出一个非常中肯的结论——
  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吧！
  想到这儿，他再无半点直播的心情，草草和观众道别：“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一气呵成按下结束键，程路也瘫在沙发上，原以为能松口气，心头莫名的烦躁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被质疑，命运本来就是自有安排。
  那个人究竟是来占卜，还是成心来抬杠的？
  -
  深邃悠远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上海另一边的CBD里，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
  这家工作室年轻有为的老板，江临，此时正靠在椅背上，他看着刚刚熄灭的平板屏幕，抬手揉了揉眉心。
  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才点进这个塔罗直播间，没想到这一看就过去大半个小时。
  他合上电脑，继续归档起白天那位来访者的资料。
  “江老师，我先走啦！”助理白烨隔着玻璃挥手，咕哝着朝他打了声招呼，脸上始终挂着“终于下班了”的喜悦。
  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星座命理，塔罗牌占卜也成了她的饭后话题，每天在办公室里侃侃而谈，
  大数据仿佛听到了她这些高谈阔论，精准地把【鹿野占卜直播间】推送到她老板江临的首页。
  江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生辰八字决定命运”，塔罗更是无稽之谈。
  但他也是个乐于学习的人。一开始只是想看看这些坑蒙拐骗的占卜师，是如何让人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并从中学习一下他们沟通的技巧，好用在和那些无法正常沟通的来访者身上。
  正所谓，取其精华，取其糟粕。
  没想到直播间里这个人毫无技巧可言，纯靠自己的任性解读。
  “【星币九】说明你不会感冒”
  “【宝剑七】代表那个人在骗你”
  ——这么武断地推测，全靠这几张图案？
  江临不禁眉头紧锁，自己显然来错地方了。
  不过，塔罗牌就是这么玩的吗？无凭无据，全凭占卜师一张嘴？
  况且那位名叫“鹿野”的博主未免也太相信塔罗牌了。从他的语气中感受不到一丝迟疑，更像是纯粹的主观臆断。
  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其他人提供建议？居然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他。
  江临突然对塔罗这门学问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其实他之前也接触过一些占卜的案例，那些占卜师无非是用模糊的语言，说给问卜者他们想要听到的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这个直播间的信任感远超他的预期，更像是一位言出法随的教主和一群虔诚的信徒。
  江临对塔罗的怀疑突然转移到这个主播身上，他十分好奇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起初还只是打量、窥屏，看到屏幕里的占卜师靠在沙发上，镜头下方露出一件黑色棉质衬衫，他手腕上的黑曜石手链偶尔反射出几道光线。人看着有点瘦，手链戴起来一晃一晃的，一旁还有只黑猫慵懒地趴在他腿边。
  再后来，听到他回答了几个问题，江临莫名生出了和这个占卜师聊一聊的冲动。
  即便看不到对方的样貌，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但总通过言语上的交流，给自己提供一些更深入的判断；除此以外，他还抱着一点揭穿对方真面目的恶趣味，谁让这是个科学的世界。
  所以江临一掷千金，如愿以偿进入了连线。
  他问了一个最主观的问题——情感。因为无论对方的结论如何，自己都会有充分解释的空间。
  “「星星」”那位占卜师说，他会遇到真爱。
  可是在江临看来，真爱不过是人的主观投射。
  所谓的爱，不过是人在某一刻的情感选择，既不具备必然性，也没有恒定的标准。
  他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有所谓的真爱。
  如果真爱存在，就不会有那么多咨询者因它伤痕累累，带着对“爱”的疑问来向他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