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冯若仪侧头盯着那个名字浮现：“他不想让你见我，想不想知道真相，取决于你接不接这个电话。”
  柯志丞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关掉手机。
  “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样，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冯若仪松了一口气。
  “你很了解我嘛。”他不想否认，柯志丞坐直身子：“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你的故事。”
  总觉得文少贤有事瞒着自己，这是送上门的答案。
  “我第一次见到文少贤，他还是个小豆丁，很冷淡，话不多。”
  柯志丞似乎能想象到，小小的一个人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冯若仪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中，幸福时光她记得不清，而什么时候失去她刻骨铭心。
  她对离婚没有概念，只知道妈妈走了，父亲每天忙于生意喝得醺醺，后来直接个把月不回来一次。
  最开始家里还有储备泡面，后来她只能生吃蔬菜，土豆。吃坏肚子就跑厕所，然后在沙发上昏睡，醒来再去厨房找吃的，直到她吃光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
  没有力气，睡着了就不饿。意识朦胧间，她看到了那个少年。
  男孩细心地用勺子给她喂糖水。
  躺在陌生的房间中，冯若仪机械地张嘴吞咽。目光扫到一旁满脸担忧的女人，莫大委屈从心底涌出红了眼眶。
  “她醒了，妈。”
  翻涌的情绪瞬间冷却，这一刻冯若仪才知道，颜雅抛下她去当别人的妈妈。
  文叔叔帮她检查身体后贴心安慰：“你可以在这里先住着，等爸爸回来后再回家。你妈妈一直惦记你，她会照顾你。”
  他是个温柔的医生。起码冯若仪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那天晚上，她起来上厕所，路过一个开灯的房间。文叔叔狠狠一巴掌打在少年的脸上，男孩摔倒后他仍没有停手。
  “装什么，站起来！”
  少年被拉着领子坐起，透过门缝，露出一只眼睛，他紧盯着双腿发软定在原地的女孩，带着怨恨。
  第60章 他一直有病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怜悯弱者的同时心存侥幸，看到比自己生活得更糟的人会莫名开心，从而产生愧疚心理。
  之后冯若仪开始无意识地留意这个男孩。
  吃饭的时候, 餐桌上没有文少贤身影，最奇怪的是，两个大人对此习以为常。
  颜雅给女儿夹着她喜欢的糖醋肉。
  文叔叔笑她蹭脏成了小花脸，氛围其乐融融, 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冯若仪冷眼看着, 只是觉得讽刺。
  文叔叔按时上班, 颜雅去收发室取快递, 家里没人，她敲开那扇紧闭的门。
  文少贤比她高一头，视线向下：“什么事？”
  “给你。”冯若仪把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苹果碰捧到他眼前，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饥饿的滋味有多难受。
  女孩杏眼圆润紧盯着苹果, 表面通红泛着香甜气息, 舌头舔舐下唇，吞咽口水。
  文少贤双手垂在身侧，攥紧拳头：“你想吃, 自己吃, 我不要。”
  说着毫不留情直接关上门。
  颜雅回来时候，看见女孩窝在沙发哭, 手指甲扣在苹果里, 把皮都抓烂了。
  她接过帮女儿削去外皮。
  冯若仪混着咸口的鼻涕眼泪吃掉了那个苹果, 不能浪费。
  之后颜雅怕女儿没饭吃，时常接她到家里，冯若仪有更多地机会去尝试敲开那扇门，通常拿着水果, 零食，还有玩具，最离谱一次是她送给文少贤一个粉色发卡，坠着绵条流苏，走路时因为弹力上下跳动，那是冯若仪最喜欢的饰品。
  和之前一样得不到回应，文少贤拒绝得很果断。
  冯若仪失落地将发卡别在自己头上，她想让文少贤看看，真的很好看，于是又敲响门。
  这次文少贤开门的瞬间，冯若仪腰上一紧，她被人抱起，扔在沙发上。
  眼睁睁看着文叔叔走进房间，踹倒了男孩。
  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冲进去，以幼小的身躯挡在同样幼小的文少贤身前。
  “别打……我怕。”冯若仪抱着文业大腿。体型虽小，却像是秤砣一样有分量制止了男人的行动。
  文业无可奈何扶着小女孩的后脑：“若仪出去。”
  “腿动不了，我不走，别打哥哥。”冯若仪脚早都软了。
  最后还是颜雅进来将女儿抱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妈妈陪她在客房睡，女人一直安慰她，给冯若仪讲了一个关于不能打开的魔盒故事，明知道里面装着恶鬼，可还是抵不住未知的诱惑。
  明月被乌云遮挡，客厅的光线很暗，小女孩光着脚，摸索着来到无数次走过的门口。
  她只敲了一下，门很快开了，嘴角红肿的少年目光炙热。
  冯若仪手上什么都没有带来，男孩反而直接牵起她的手，将人拉了进去，文少贤得到最想要的礼物。一个关心他在意他的人。
  那晚之后，背着大人偷偷见面，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冯若仪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奇怪的人。文少贤喜欢看医学方面的书，收集一些生物标本，喜欢做实验，当两种物质在玻璃瓶內交汇在一起产生雾气，他嘴角会扬起好看的弧度。
  冯若仪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只是他笑了，自己也笑。
  文少贤开始学业后，文叔叔对他要求极其严苛，包括规定睡眠时间，上厕所的次数。唯一不变的是仍然不和他同桌吃饭。文少贤放学回到家里，面对的是家庭教师，一年之中不上课日子只有两天，一是去爷爷奶奶家的年夜饭。
  另一天则是他妈妈祭日。
  冯若仪缠了母亲好久，才答应带着她一起去。
  出了墓园后，文少贤在白石桥边驻足。
  桥下不远处是一个卖各种小动物的摊贩，他盯着一只金丝雀，羽毛明黄耀眼，即使被困于铁笼仍然上下翻飞十分具有生命力。文少贤看着它眼波流转熠熠生辉。
  文叔叔见状皱紧眉头很不耐烦，若是在家里，免不了会动手。
  “我有钱，买给哥哥。”冯若仪拿出自己腰间粉色小钱包，里面装着她积攒全部的零花钱。
  颜雅扶着女儿的肩膀十分欣慰，转头劝说男人：“文文喜欢，就让他养一只，他能照顾好，孩子长大了。”
  周围商贩议论不休，文业无奈甩手上车。
  女人让文少贤挑了一只，他一路抱着回到家。
  晚餐结束，冯若仪特意留了一个苹果，主卧灯熄之后悄无声息。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的宁静。
  熟睡的人被惊醒冲出卧室，文业捂住了女孩的眼睛，冯若仪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一个半人高的孩子，拿着刀，双手沾满血，咧着嘴笑。
  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小鸟，被割断翅膀，剖开了肚肠。
  “我当时年纪小，吓得躲在文叔叔怀里哭，后来我才知道文少贤他不正常。”
  柯志丞喉咙干哑，喝了一口清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带着一股腥味。他强压住恶心：“什么叫不正常，说详细点。”
  “文叔叔在文少贤很小的时候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专家判定他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倾向，对他人的痛苦没办法共情。换句话说，他是精神病。”
  如今的冯若仪说到往事身体仍止不住颤抖：“我不是故意躲着他，我只是……”
  噩梦连续做了一星期，之后女孩开始回避文少贤的目光，甩开他伸出的手，无视着男孩的笑脸，宁愿在家饿肚子，也不再央求母亲带去文家，不愿再踏入那扇房门，文少贤又回到自己密闭空间，一个人。
  颜雅试图开导她，无意中透露更多的事。
  文少贤亲生母亲曾有精神疾病病史，怀孕期间加剧，患上抑郁症，在生下他的当晚自杀身亡。
  文业当初极力反对，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死。
  男人厌弃这个夺去妻子生命的讨债小鬼，注意到他从小对外科手术有着浓厚的兴趣，文业心中恐惧他拿起不是手术刀，而是屠刀。睡梦中每每都在害怕他的刀挥向自己。
  文业能做的只有变本加厉地管束，整个学生时期，文少贤没有所谓的自由，他的课余时间被强制安排学一些机械类、化学类，哲学类晦涩难懂的科目，企图用知识弥补他人格上的空洞。
  文少贤不能单独出门，也不参加任何私人聚会，他家教老师数以百计，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大学，他才有手机，可以上网，至于网络相关的东西也来自于计算机家教，他自己是不允许涉猎。就连日常生活也要从零开始学习，厨师，家政老师，他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整个前半生就是在汲取各种类型专家，拼凑出来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天性压抑的越久，底色便越深。
  高中他走读离家，文业算是祛了一块心病，专门请人盯着他半年，后来看文少贤没什么异常举动，对他的管束才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