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74
  刺客的直觉告诉赢秀, 他最好赶紧下车,离开这里,离开谢舟,越快越好。
  忽略心头浓烈的不安, 赢秀坐在茵席上,慢慢朝谢舟俯身, 小幅度地挪了过去,小心地伸出指尖,隔着一层冰冷的白衣,轻轻地落在谢舟劲瘦的腰上。
  然后, 缓缓抱住了他。
  赢秀仰着颈, 尽力贴着谢舟的耳畔,细细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低声问他:“谢舟,你疼么?”
  纵使他不通医术, 也能看出谢舟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对劲,像是……发病了。
  应当很疼吧,脸色像冰一样白,他瞧着都害怕。
  谢舟低眉,在视野里捕捉到一截细白的颈,纤细脆弱,丰腴鲜活的白里潜藏着流动的青筋,线条匀净秀致,似乎一折便断。
  带着某种好奇,他轻轻按住怀中少年的颈,粗粝指腹点在跳动的脉搏上,温热滚烫,在手心下时刻不休地颤动着。
  赢秀感受着对方的动作,不免有些不解。
  摸他脖颈作甚,难不成想亲他?
  ——早上不是才亲过吗?
  赢秀俯身拉进距离,试探着探了探头,尤嫌对方太高,索性直接坐在白衣门客的腿上,仰起下颌,以一个虔诚的姿态,啄了谢舟的眉眼一口。
  不偏不倚,恰好是眼睑往下一点的位置,赢秀甚至能无比清晰地看见谢舟形状绮艳的眼形,眼尾微微往上勾,垂眼看人时有种近乎悲悯的冰冷。
  那双漆黑的眸瞳倒映着他的面庞,没什么情绪,准确来说,对方似乎正陷在他全然不曾涉足的情绪中,看他的目光很是陌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眸底甚至掠过一丝杀意。
  少年有一瞬间的心悸,他心疼地皱着脸,他受伤的时候也不爱理人,谢舟一定很疼。
  他低下头,伸手在谢舟身上摸索,沿着他的腰身往上,“给我看看,哪里疼,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双手骤然被擒住,谢舟好似终于清醒,又好似陷入了更深的情绪中,平静如深潭的眸瞳静静地打量他,盯着他的颈,俯下身。
  赢秀头靠在谢舟的肩上,双手被攥住动弹不得,望着马车窗牖上晃动的漆黑纱幰,雪光从缝隙一掠而过,片片雪絮飞入,寒气扑面而来,他骤然瞪大了眼。
  疼疼疼疼疼!
  他想骂人了,怎么能乱咬人呢!
  难不成他夜里偷偷啄谢舟,被他发现了,借机报复?
  不过,他只啄了谢舟的脸,谢舟却重重地咬了他的脖子,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思来想去,赢秀还是有点心虚,毕竟是他先啄人家的。
  他的脸慢慢红了,十分尴尬,圆润清澈的眸瞳转来转去,试图看清谢舟的神色。
  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面朝车壁,除了窗牖和纱幰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赢秀疼得皱眉,谢舟一定是在报复他!
  尖锐的齿陷进细白颈肉里,衔着鼓胀的脉搏,一寸寸地,轻轻地碾磨。
  赢秀忍不住细细发颤,彻底伏在谢舟的肩膀上,低低地喘息。
  他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以后他和谢舟互相啃,你一口我一口,很公平。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松口,赢秀金色的领襟变得皱巴巴的,压成了一团。
  他抬起眸,生气又心虚地瞪了谢舟一眼,随后飞快地垂下眼睫,抬手整理衣襟。
  细白光洁的颈上还残留着清晰的牙印,随着脉搏的跳动微弱地起伏,一片上下对称的阴影。
  仿佛是一道烙印,深深地烙在刺客身上。
  谢舟终于平静,将少年抱回原来的位置,拉开距离,问赢秀:“你怎么不怕?”
  放在从前,他一旦有发病的预兆,所有宫侍都会自觉地退避,不敢靠近一步。
  赢秀身为刺客,对危险更为敏锐,可他还是靠近了。
  为什么?
  赢秀有点心虚,目光飘忽,小心翼翼问道:“晚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以后他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啄谢舟了?想啄哪里都可以吗?
  谢舟一顿,被他跳脱的脑回路折服,深入骨髓的痛意和寒气似乎也轻了些,“你晚上偷亲我的事?”
  分明白日可以光明正大地亲,但是赢秀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白天总是亲一下就跑了,晚上就来偷偷摸摸地偷袭他。
  赢秀点了头,面颊微红,清澈锋锐的气质糅杂了一点少年专属的稚气,就像是世间每一个面对心上人的少年,被发现了心事,心虚又害羞。
  不知为何,他一直都有点怕谢舟,畏惧,敬畏,很淡,常常被刻意忽视,但从未消失。
  所以不敢看他漂亮冰冷的眼睛,不敢在他平静的目光下主动亲吻。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蝉,被剥开了,露出一览无余的脏腑,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是透明的。
  刺客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以致于连他都不知道,原来这是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会胆怯,害怕,恐惧。
  谢舟不动声色将赢秀所有细微的神情都收之眼底,长睫低覆,似有暗光闪动。
  年轻的帝王拥有过许多人的畏惧,敬仰,恨意,杀意。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少年的喜欢,脆弱漂亮得像琉璃。
  彩云易散琉璃脆。
  “不必偷偷摸摸的,”谢舟最终道:“我会闭上眼睛。”
  话罢,面色苍白的门客闭上眼睛,薄目细梁,眼帘低低阖着,眼睑微弯,浅浅的弧度,长睫下两弯阴影,投射在血色褪尽的冷白肌肤上,淡极生艳。
  刺客先是愣了一会儿,耳尖跟着红了,犹犹豫豫地凑了过来,虔诚地跪坐在他膝上,仰头轻轻地啄了一口门客单薄昳丽的眼皮。
  动作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分别亲了两下,随后分开。
  “谢舟,”赢秀让谢舟睁眼,抬头直视着对方幽深莫测的眼眸,一把抱住他,小声道:“我喜欢你。”
  他语气坦率,毫不扭拧,眼底的喜欢几乎要溢出来,铺天盖地地淹没谢舟。
  被少年抱住的人迟迟没有回应,良久,头顶传来一道温凉平和的声音:“嗯,我知道。”
  早在初见那一日,他就知道了。
  赢秀本想问谢舟喜不喜欢他,身下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小心恭敬的声音:“郎君,到了。”
  骤然被打断,赢秀也忘了问这个问题,连忙揭开车帷,对外道:“快着人请医师来,你们郎君有点不舒服。”
  “不必,”身旁一只冰冷的大手按下他的手臂,谢舟淡声道:“不用请医师。”
  车夫自然是听谢舟的。
  赢秀气恼地看了谢舟一眼,后者穿着一身皎洁白衣,如今脸上毫无血色,本就冷艳的眉眼更加动人,噬人心魄的冷。
  如同一尊冰铸的琉璃像,苍白美丽。
  赢秀怎么能不担心,他拉过谢舟的大手,十指紧紧相扣,直到回到下榻的静室,也不肯松手。
  荆州下了第一场雪,沸雪泱泱,罩得天地溟濛,静室内的烛光也昏暗朦胧,一片萧肃的影。
  相比赢秀的着急不安,作为病人的谢舟反倒平静淡漠,他听赢秀的话静静地坐在临窗的胡床上,凭着隐囊,身后是紧闭的支摘窗。
  窗牖框着沆砀霜天,两扇月光,照得一身清晖。
  白衣门客静坐着,看着金裳少年忙上忙下,四处乱跑。
  着人点着了地龙,关紧了四面的门户,连枝架上的琉璃灯光影煌煌,在陈设间投射出明明暗暗的烛光。
  赢秀终于坐下,没有问谢舟为何执意不请医师,也没问谢舟病症的来由,只是用自己热乎乎的手勾住谢舟冰冷的大掌。
  “还疼么?”少年满脸担心,侧头观察着他的面色。
  谢舟垂眸轻轻看了他一眼,随手抬起手,虚虚掩住口,低低咳了一声。
  赢秀心疼极了,只怪江东的冬天太冷,冻坏了他的谢舟。
  他生拉硬拽,将人拉进床帏,里三层外三层,裹满了被衾,尤嫌不够,还要叫人送几床被衾来。
  被压在被子山下的谢舟:“……”
  负责送被衾的僮客暗暗咂舌,这得玩得多大,用了这么多床被衾。
  只是,陛下为何不叫水?
  赢秀熄了灯,艰难地挤上床,身旁躺着被他裹成圆球的谢舟,以及一大床被衾。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忽而越过重重叠叠的被浪,摸黑钻到谢舟怀里,“谢舟,你还冷吗?”
  谢舟:“……不冷了。”
  赢秀闻言亲了他一口,又原路钻了回去。
  谢舟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将赢秀抓了过来,抱在怀里。
  赢秀起先还有点不自在,慢慢蜷缩在谢舟怀里,枕着他的胸膛,渐渐睡着了。
  谢舟睁着眼,听着怀里少年平缓的呼吸声,彻夜难眠。
  ……
  悬镜司的效率很高,很快便查到了有关赢秀身世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