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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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66
少年露出浅浅笑靥,眸如净水,笑眼弯弯,连最爱吃的糕点也顾不上吃了,仰头看着谢舟,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顾及着爹爹在场,赢秀亲得很克制,唇略略擦过谢舟的颊边,轻轻触碰微凉的肌肤,迅速分开,低下头,埋头用膳,装作很忙的样子。
谢舟眉眼淡淡,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有长眸轻轻弯了弯,极浅的弧度,就连笑,也透着霜雪似的幽寂。
下一刻,他抬眸朝瘐安看来,那一眼冰冷淡漠,看得瘐安下意识浑身紧绷,这些年在山峦中,他遇见猛禽便会不由自主地警惕。
而皇帝带给他的危险感,尤胜那些嗜血好杀的猛禽。
短短的一个对视,气氛紧绷肃杀,几乎要在半空中撞击出金石之鸣。
不过一息,皇帝淡淡地移开目光,视线笼罩在身旁的金裳少年身上,原本冰冷的眼眸总算有了些温度。
赢秀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用膳。
这顿饭吃得瘐安浑身难受,他看不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甚至还随时有性命之虞,只要对方一句话,便能要了赢秀的性命。
甚至,会比死亡更加恐怖。
赢秀根本不知道他徘徊在一个怎样危险的悬崖边,乐呵呵地吃着谢舟剥的葡萄,听闻爹爹就要出宫,他连忙起身相送。
谢舟剥好的葡萄递到一半,少年已经起身追到殿门,他的指尖顿了顿,慢慢收了回去,将葡萄搁在冰碟中。
“不必送我了,”瘐安低声对赢秀说。
从他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赢秀身后的帝王,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赢秀,占有,喜爱……
一种堪称冷静的疯魔。
赢秀已经习惯了谢舟粘人的性子,随便他怎么看,照样站在殿门和爹爹说话:“爹,寿春坞主案,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赢秀知道,他只要开口问谢舟,谢舟便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但是,他更想听爹爹说。
毕竟,这桩案子对于爹爹来说意义非凡。
这关乎着瘐家,以及当年随着瘐家南迁江左的流民,成百上千个人的清白。
瘐家人含冤而死,几十年来无人问津,不能让忠魂世世代代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
闻言,瘐安顿时心情复杂,当年给瘐家定罪的,是殷家人,如今给瘐家翻案的,也是殷家人。
元熙帝和昭肃帝,前者软弱,被士族掣肘,安于现状,不辨是非,昭肃帝倒是手段刚硬,杀伐果断,虽有暴君之名,却从不对百姓出手。
说起来,他确实要感激陛下,若没有陛下出手翻案,只怕瘐家永无昭雪之日。
赢秀歪了歪头,在爹爹面前伸出手晃了晃,也不知爹爹究竟在想什么,立在殿门外,久久没有回神。
他挥了好几下手,爹爹终于如梦初醒,低头,像是在看他,又像是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人。
“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句话,瘐安对赢秀道。
来日方长,谁能保证皇帝永远这么爱重赢秀?即使他真的能做到,南朝风云诡谲,也不知他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一旦皇帝死了,赢秀作为男后,只怕下场好不到哪去。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看着爹爹一脸深沉,赢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重点头,神色认真,他会的!
即使谢舟养不起他,他也可以靠自己养活谢舟和他。
他的剑很快,一切问题都会在剑下迎刃而解。
瘐安没有说话,心想,大概傻人也有傻福,希望赢秀可以一直这样傻下去。
远处宫道早已点起了琉璃灯,铺开一片剔透光晕,照亮了归者的前路。
赢秀立在殿前,望着爹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似乎想起什么,噔噔噔地跑回殿中,“谢舟,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少年得知他的身份以来,第一次开口问他的名字,这是不是意味着,赢秀其实愿意试着接纳真实的他?
彻底成为帝王的眷侣,而非门客谢舟的。
少年一句话,牵动他思绪万千。
帝王不动声色地剥着葡萄,葡萄圆润青绿,被剥开纤薄表皮,露出柔软细腻的果肉,汁水在指尖绽开。
在那双修长昳丽的手上,晕开一点淡青色泽。
“我的名字?”帝王声音低沉缓和,语速放得比平日还要慢一些,似乎刻意想让赢秀听得更清楚。
“殷奂,”他说。
赢秀听得认真,刚想说些什么,对方的指尖捏着葡萄,递到他唇边。
他下意识微微张开口,咬住葡萄,正要合上齿关,探进他口中的指尖却没有退出来。
少年恼了,一口下去,不仅咬碎葡萄,还在那截指尖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齿印。
帝王抽出手,神色淡淡,丝毫不见吃痛,反倒让赢秀后悔自己没咬得更重一点。
赢秀思绪被打断,险些没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苦思冥想了一番,总算记起,迫不及待地问道:“奂,是不是美丽,盛大的意思?”
他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词,美丽,盛大,当时也不知究竟何人何景,才能担得起这个字。现在倒觉得,皇帝和这个字很是相衬。
帝王安静不语,慢慢地摩挲指腹上的齿痕,眼睫低覆,记忆有一瞬间的溯洄。
钧天广乐,奇丽之观。
帝室皇居,非常之宝。
建元元年,恩爱不渝的帝后为他们刚出生的皇长子取下了这个名字,一个奂字,寄托了无尽宠爱。
比起这些久远的过往,殷奂更喜欢赢秀说的话。
美丽,盛大。
听起来,就对赢秀有致命的吸引力。
少年慕艾,他天生就会为这些东西驻足,一步步靠近,一步步沉沦。
皇帝轻轻颔首,表示赢秀的猜想是对的。
赢秀眼眸亮晶晶的,发自内心地夸奖:“这个名字好适合你,”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美人就该配美名,如此才算相得益彰。
帝王轻轻一笑,唇边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很淡,如同三月春风,冰雪初霁。
赢秀忍不住也跟着弯唇,星星眼望着帝王,少年循着本能,忍不住靠近,距离渐渐越拉越近。
帝王适时闭上了眼,薄薄的眼帘阖着,静静地等待一个吻。
“噗嗤——”
殿内骤然响起一阵鸟翅扑掕的声响。
赢秀忍不住循声望去,距离又被迅速拉远,察觉到眼前人已经走远,帝王缓缓睁开眼,漆黑眼眸毫无情绪,冷冷地盯着不知何时飞进来的鸱鸮。
鸱鸮身后跟着一连串的鸱鸮,有大有小,排在它身后,俨然已经奉它为老大。
赢秀一眼便认出这些鸱鸮都是属于同僚的,他有几位相熟的同僚没有参加刺杀,如今应当还在琅琊王氏府邸中当刺客。
他走过去,当着帝王的面,毫不避讳地挨个解下那群鸱鸮脚上的信条。
一个个将信条摊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
第64章
每一张信条上面都在问赢秀的安危, 问他还活着吗,如今身在何处,字里行间, 看得出他们有多么期盼他还活着。
他们还说, 长公子不顾阻拦, 为他置办了葬仪, 十具棺椁,分不清哪一个是他, 便全部下葬, 身披麻衣,长街相送。
主公因此勃然大怒, 认为长公子此举是在诅咒他,父子决裂,长公子办完丧仪后便离家远走,不知去向。
赢秀指尖捏着信条, 心情无比复杂,他虽然有所猜测, 却没想到,鉴心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琅琊王氏的长公子,士族高门未来的继承人,抛弃出身, 与家族割席, 孤身远走他乡。
太极殿刺杀过后,他只向爹爹和鉴心报了平安,没有告诉交好的同僚自己还活着。
想来那时鉴心早已远走,恰好错过了他的信条。
要不是鸟带来了同僚养的鸱鸮,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对此一无所知。
谢舟那日告诉他,他猜对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为了给他下葬,才会和主公闹掰。
赢秀立在原地,一脸愣怔,细眉微微蹙着,清澈眼眸中满是懊悔。
他想把鉴心找回来,至少,要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少年心思简单,一眼便能看穿,帝王放下手中的葡萄,用帕子慢慢擦拭指尖,朝他走来。
他停下脚步没有开口,只是屹立在赢秀不远处,静静地俯视赢秀,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赢秀向他开口,求他把王守真找回来。
赢秀求他,他不会拒绝。
他只希望,自己能忍住不杀王守真。
他耐心等了片刻,少年还是没有开口。
赢秀虽然年纪轻,出世不久,但是他性情敏锐,能够辨别喜恶。
他知道谢舟本来就不喜欢鉴心,他表现得越在意鉴心,谢舟就会越讨厌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