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56
  爹爹跟着跃了下来,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要来此地。
  很快,瘐安便明白了。
  坊内坐落着琳琅满目的商铺,卖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物什,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羌人。
  男女老少,或是穿着羌部服装,或是穿着南朝的汉衣,神色自若地穿梭在人流中,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这其中亦有南朝人,对羌人的态度再寻常不过,甚至还会与羌人打招呼。
  “来啦,快来看看今日吃什么?”
  ——“给我来一碗草原酥酪!”
  “好嘞!”
  瘐安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原来,羌人竟然也能和南朝人和平相处。
  在此间天地,仿佛没有地域种族之分。
  “爹,”赢秀发现爹爹一日之内发了好多次呆,他不免有点忧心,难道爹爹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了?
  看来,这回真得请御医了。
  赶在赢秀请太医之前,瘐安制止了他,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朝人和羌人,怎么可能共处一地,还相处得如此和谐。
  赢秀拉着爹爹寻了一处茶楼坐下,点了几道点心,不忘给随行的暗卫也点了菜,解释道:“前阵子羌部使者进京,向天子请求南北互市,天子应允,北方羌族商贾陆续而来,互通有无。”
  “而且如今四洲大运河竣工,水运便利,往来便捷。”
  这才有了如今南人与北人相处融洽的一幕。
  想到那位表面温和,手段残忍的暴君,瘐安陷入了沉默,他默许赢秀和帝王在一起,是迫于无奈,别无选择。
  如今看来,帝王在朝政上不仅有铁血手腕,还有恤民温情。
  似乎,并非世人口中暴虐恣睢的暴君那么简单。
  赢秀遇见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赢秀见不得爹爹出神,吃完点心后,拉着他走出了茶楼,一老一少,在西锦绣坊走走停停。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暗卫们的手上已经提满了东西,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赢秀买给他们的东西。
  他们相视一眼,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买!再买点!
  能带薪出游再好不过了。
  夕阳西下,赢秀和爹爹几乎走遍了整座西锦绣坊,走到最后,所有人都走不动了,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吃撑了。
  这一路上,赢秀一见到新奇的羌部小吃,都会买来给大伙尝一尝。
  暗卫们起先严肃拒绝,拒绝了两回,终于动摇,平生第一次,奉主子之命,吃好吃的。
  嘿嘿,好吃,真好吃啊,嚼嚼嚼。
  瘐安一回头,暗卫们立即恢复了一脸严肃的模样。
  瘐安:“……”
  方才是他看错了吗?他怎么感觉,这群看似肃杀的仆从似乎还挺……萌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赢秀,少年头戴帷帽,双手捧着一盏酥酪,吃得不亦乐乎,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仰头看了他一眼。
  “爹,您吃吗?我叫人给您多买一份。”说着,赢秀下意识将手里的酥酪往前递了递,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
  瘐安:“……”
  敢情他们都是你带坏的。
  他随意摆了摆手,年纪大了,吃不下。
  少年时没有机会吃,等到如今,也吃不了了。
  暮色四合,霞光洒遍人间,瘐安望着西锦绣坊的方向,心想要是能回到少年时该多好。
  元熙帝怎么不死早一点,早一点让昭肃帝继位。
  回去的路上,马车再次经过铜驼大街时。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放衙,忙着归家,因此街上多了许多人。
  远远的,赢秀在马车内听见外面百姓在焦急地议论。
  “听说淮水一带出了事,羌族世子归国,涉水过江时,落水失踪了……”
  “边境那群羌人非说我们扣留了世子,要我们交出世子,不然就……”
  赢秀忍不住蹙眉,他看过舆图,知道淮水一带毗邻寿春,如今寿春坞主案还未彻底结案,突然传来羌部世子在淮水失踪的消息……
  他觉得,两者冥冥中似乎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联系。
  抱着这种念头,赢秀回到了太极殿,殿内早已点起琉璃灯,粲然光转,恢宏华丽。
  大殿中央置着一张长案,上面摆满了新鲜的珍馐,以及两席华美的碗碟,显然是在等他用膳。
  赢秀为难地看了一眼案几上的佳肴,他真的吃不下了……
  珠帘轻晃,身着衮服的高挑身影从里间走出来,帝王垂眸看他,语气不容置喙:“坐下用膳。”
  赢秀乖乖坐下,拿起玉箸,勉强吃了两口,忍不住开口:“殷奂,我听说羌族世子在淮水一带失踪了,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似是没想到这事竟然会传到赢秀耳中,帝王执箸的动作微滞,神色平静,“他们贼喊捉贼,想要围魏救赵。”
  赢秀没有听过围魏救赵的典故,琢磨了一下,灵机一动,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难道世子没有失踪?”
  帝王并不急着用膳,耐心地为他解释:“他准备假装失踪,寡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过了淮水,即将回到中原关内。”
  世子隐匿行踪回到北方,明面上在南朝境内失踪,羌人以此为借口,向南朝施压。
  按照羌族的计划,理应如此进行。
  传闻说昭肃帝在民间蛰伏了上万斥候,并非空穴来风。
  世子让替身在淮水落水,扮作侍从在守卫的护送下悄悄离开,却被斥候发现……
  这下,世子是真的失踪了。
  帝王说得慢条斯理,淡漠平静,毫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对赢秀道:“你想见他么?也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关于令慈的消息。”
  明昔鸾,他的生母。
  赢秀愣了一下,想不到谢舟竟然会替他考虑到这一方面。
  少年骤然放下双箸,站起身,走了两步,靠近谢舟,小心翼翼地从后面环住了帝王块垒分明的腰腹。
  脑袋靠在他笔挺的肩膀上,紧贴着对方,赢秀闷闷地说了一句:“谢舟,你真好。”
  说完这句话,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嘴瓢了,连忙改口重新说了一遍。
  对于他三番四次叫错名字,帝王表面上没有反应,似乎也不甚在意,在赢秀看不到的地方,他眸瞳湛若冰玉,幽暗莫测的冷光一掠而过,难以琢磨。
  “——你想什么时候见他?”
  帝王轻声问赢秀。
  赢秀一直弯着腰,有些累了,收回手,站了起来,想了想,道:“都行。”
  赢秀的生命中似乎没有嫉妒这个词,他不会妒忌帝王选秀,也不会妒忌羌族王孙占据了他的母亲。
  帝王面无表情,平静地想道。
  他本可以让世子将有关明昔鸾的一切写下来,再呈给赢秀,如此一来,便不必让赢秀又接触到一个新的人。
  这几日以来,那群暗卫对赢秀有多崇拜,他并非不知。
  分明才相处了不到十日而已。
  帝王越想,昳丽眸瞳便越加冰冷,孰料一旁的少年再度弯下腰,缓慢靠近,作势要吻他的眼眸。
  绣着九爪金龙的袍裾下,一截如玉悬腕,骨节明晰的指尖扼住玉箸,冷白肌理上浮现青筋。
  他在紧张。
  帝王不得不承认。
  头一次俯视着谢舟,由上至下,清晰地看见他轻颤的修长眼睫,以及眼睑处根根分明的阴影。
  赢秀起了坏心,故意僵持了好一会儿,维持着现在的姿势,低眉凝视,就是不亲下去。
  眼看谢舟眼睫颤动,似乎要向上抬起,赢秀连忙制止,贴着他的耳廓,凶巴巴地威胁:“不许睁眼。”
  谢舟:“……”
  他无奈地合上了几欲睁开的眼帘,不动声色地攥住玉箸,安静地等待着。
  温热,柔软,软得像荔枝。
  缓缓贴上他的眼眸,覆在纤细浓密的眼睫上,一触即分。
  短暂得像是幻觉。
  帝王睁开眼眸,漆黑的眸瞳迎着漼漼烛火,直视着金裳少年。
  少年还维持着方才那个姿势,双手搭在他身下的圈椅扶手上,倾斜着身子,靠得很近,仿佛要把他圈在怀里。
  “啊,”赢秀忍不住睁大眼眸,小声叫了一下,清澈眼底满是气恼,谢舟竟然推他!
  这一推不要推,少年直接面对面跌在了帝王怀里,脑袋险些磕到对方的下颌,幸好没磕到,只是磕到了对方的胸膛。
  硬邦邦的,犹如铜筋铁肋,壁垒分明。
  直磕得赢秀眼底冒出了泪花,他张口便要痛斥:“谢舟!你怎么能——”
  “又忘了。”
  帝王神色平静,幽幽道。
  短短三个字,却给赢秀带了了难以言喻的危险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腰肢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扼住,不知碰到哪里,他瞬间便失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