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305
  最可笑的是,中箭之前,他听说带兵攻打扬州的是一名女子,世人称作赦夫人,还不以为意,轻敌懈怠。
  无星无月的长夜中,剧痛之下,年轻气盛的羌王带着猎人被猎物反咬一口的愤恚,牢牢地记住了那双明亮冰冷的眼眸。
  即使那是敌将之妻。
  明昔鸾闭上眼,没有看他,羌王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孤身走下鸾台。
  十四年过去,他老了,一步一步,远不如青年时走得快。
  宫人十年如一日地送上软筋散,却正好撞见下楼的羌王,羌王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不必了。”
  不必再给她送药了,即使没有软筋散,明昔鸾也无力伤他了。
  高楼之上,明昔鸾静静地望着南方,袍裾下,手中躺着一面破碎的明镜。
  下一次,不会再偏了。
  ……
  一晃三月已至,一转头,在玄武湖演兵的日子便到了。
  赢秀百无聊赖地躺在西堂的飞来椅上,腰后垫着凭几,怀里抱着一只金鹤绣囊。
  窗光疏朗,映照衣摆如云,懒散垂下,好不惬意。
  往常这个时候,鸱鸮应当在金笼里大快朵颐,今日却不见踪影。
  赢秀睁开眼,看了空空如也的金笼一眼。
  内监总管止不住地抹汗,一清早鸟出去溜达消食,结果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已经派了人出去找,怎么都找不到。
  殿外,一位女官款步而来,停在廊下,手里提着一只鸟笼,笼中装着一只圆滚滚的鸱鸮。
  隔着两重窗棂,赢秀一眼便看见了笼中的鸱鸮,那是他的鸟。
  他猛然站起身,朝外走去,远远看见内监总管正在与女官对话,似乎是要她将鸟放下。
  金裳少年踏出殿门,女官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奴婢在花圃捡到了这只鸱鸮,交给太后,太后听闻是您豢养的鸟,命奴婢交还给您。”
  赢秀还未说话,内监总管抢白道:“有劳了。”说着便要让宫人接过鸱鸮,女官松开手,递出笼子,笑容不变:“娘娘说了,郎君若是得空,不妨来慈宁宫坐坐。”
  内监总管眼眸微沉,端着笑,客气疏离道:“郎君年少,只怕会叨扰了慈宁宫。你且先回去伺候太后。”
  最后一句话,赫然是明晃晃的赶客。
  女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太极殿的人还是这么软硬不吃,就跟铜墙铁壁似的。
  等到那位女官走后,内监总管正要仔细检查鸱鸮和笼子,鸱鸮早已在笼子里缩成了圆圆的一团,赢秀见状伸出手,“给我吧,它被吓着了。”
  赢秀一面抱着鸱鸮往里走,一面轻轻抚摸它的翎羽,忽然触碰到一块坚硬的异物,他动作一顿,抽出那块东西。
  是张纸条,上面写着——
  琅琊王氏刺客,赢秀,字扶危。
  那位讨厌谢舟的太后,知道了他的身份。
  赢秀将纸条翻过来,发现背面写着慈宁宫三字。
  这是要他去慈宁宫的意思吗?
  赢秀思索了半天,有些不确定,索性叫来了内监总管,内监总管看见纸条,面色微微一变,有一瞬间的严肃冰冷。
  “郎君,您好好待在这里,此事交给奴婢解决。”
  “哦!”赢秀点点头,抱着鸱鸮,将它放回金笼中,任由它坐在鸟粮上,继续躺在飞来椅上,闭眼打盹。
  慈宁宫。
  谢太后等了一个时辰,等到日晷逐渐向下偏移,她终于睁开眼,淡淡道:“看来,他并不在乎身份暴露之事。”
  既然刺客不在乎,不知道南朝上下,会不会在意他们未来的国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能给皇帝找麻烦的事,谢太后向来乐此不疲。
  毕竟,昭肃帝倒台,她看中的人才能上位。
  玄武湖两朝演兵足有三日,前两日都是南朝胜出,直到第三日,羌人使者骤然走下丹犀,高声发问:“听说陛下身边有一剑客,不知可否让他出来一试?”
  羌人使者说的十分委婉,用剑客代指,在场众人都知道他说的其实是刺客。
  说来好笑,那位刺客刺杀了皇帝,却被皇帝捧在心尖,甚至视他为南朝未来的皇后。
  也不知,皇帝是被骗了,还是心甘情愿?
  第70章
  无论南朝帝王究竟是被蒙骗, 还是心甘情愿,堂堂一国之主,竟然和一个刺客厮混, 荒谬绝伦。
  羌人使者在心底冷笑, 面上笑意吟吟, 只等着帝王发话。
  不管帝王应允还是拒绝, 这件事传出去,足以让南朝面上蒙羞。
  阅武台之上, 端坐在最高处的帝王垂眸, 远远睨了他一眼,目光不轻不重, 却叫羌人使者心内发憷,浑身泛起刺骨的津津寒意。
  使者强装镇定,露出一个笑容。
  都说南朝帝王暴虐恣睢,手段残忍, 少年时北伐屠城,杀了上万羌人。
  ——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这样威仪清冷, 昳丽绝艳的美人帝王。
  “寡人看,这些羌兵也并不如何,不如使者亲自下场?”
  帝王湛若冰玉的声音越过高台,传到使者耳中, 他骤然僵住, 前两日玄武湖比试,他已经看出南朝的五校尉远胜于羌兵。
  倘若要他下湖登船,与这些血肉兵器厮杀搏斗……
  使者打了个寒战,连连婉拒。
  玄武湖上,两朝士兵已经来到了深水域比试, 羌兵明光披甲,魁梧狰狞,立足在礁石上,相比之下,半个身子浮在水中的南人便显得有些清癯。
  此次比试,谁都不能动用兵戈,全靠力搏。
  只论输赢,不决生死。
  南朝士族暗暗捏了一把汗,体型如此悬殊,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赢下此局。
  羌兵先是在水中朝南人行了一个礼,略微躬身,并不恭敬,南人同样躬身回礼,下一刻,拳风迎面而来,直直冲着他的鼻梁骨而去——
  还算平静的水面骤然爆开冲天水花,两朝士兵在水面厮杀得不可开交。
  半刻钟后,水花平息。
  雾中露出逐渐弥漫的血色,南人的尸首静静地横在湖面,羌兵立在原地,笑容得意。
  阅兵台上,羌人使者施施然露出一个笑容,反观南朝,王公贵族皆是面色一变。
  太医下湖查探,神色突变,颤颤巍巍道:“没气了……”
  南朝士兵,死了。
  帝王神色冰冷,轻轻扫了使者一眼,原本还得意万分的使者瞬间噤了声,笑嘻嘻道:“陛下,胜负已分,这一局,是我朝赢了。”
  帝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声道:“再来。”
  使者笑容不改:“既然如此,那微臣便听陛下的。”
  第二次,同样的水域,同一位的羌兵,不同的南朝长水。
  水花再次迸溅,遮住众人的视野,水花散尽后,南人已经奄奄一息,不屈的目光瞪着羌兵,虚弱地说了一句:“你使诈……”
  可惜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太低,无人听见。
  羌兵放声大笑,用羌语高声质问:“还有谁?!”
  下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会是谁?!
  连胜两局,一洗前两日连败的耻辱,在座的羌人扬眉吐气,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互相谈笑。
  帝王不动声色,轻叩案几,还不等他开口,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陡然打断了羌人刺耳的大笑:“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彩楼丹犀上,金裳少年越阶而上,长风拂过他流溢的发带,漾出流水似的华光。
  他忽而停下脚步,侧身,伸手扶正宫墙上垂曳而下的花枝,随后径直登上阅兵台。
  京都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花阴下,少年人。①
  当真是极美的一幕。
  台上众臣各有所思,想来,这就是那位“男后”了。
  去年岁末年宴,陛下让他坐在凤椅,一同参宴,如此僭越,却迟迟不见立他为后。
  可见,陛下只是一时兴起,并非真的有意要立他为后,也不知这少年究竟来此作甚?
  这可是阅兵台,两朝会晤,互相较量,如此森严肃穆之地,岂是区区一个脔宠能来的地方?
  众人心中千回百转,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反倒是独坐高台的帝王骤然起身,视线牢牢锁住赢秀,“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落在诸人耳中,便成了明晃晃的质问——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们目光各异,多是轻慢倨傲,全然不把赢秀放在眼里。
  赢秀毫不在意,朝谢舟挥了挥手,兴致勃勃:“……陛下,我来试一试!”
  毕竟是在人前,赢秀十分乖觉,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谢舟,也没叫帝王的本名,而是同众人一样,唤他为陛下。
  这个称呼足够尊敬,却也透着十足的疏离,客气。
  帝王微微眯起眼,眼眸中掠过一丝危险,他不会在外人面前落了赢秀的面子。
  但是,此事如此危险,怎能让赢秀插手……
  使者看看赢秀,又看看帝王,笑道:“都是南朝金陵帝王乡多美人,想不到微臣一来就看见了两个绝色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