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94
  迅速套上新衣裳,赢秀噔噔噔地跑出去,从宫人手里取过金链子,一股脑地戴在身上,蹦蹦跳跳地跑回内殿。
  帝王还闭着眼睛,长身玉立,宛如一尊亘古不变的玉像。
  “谢舟!”赢秀高兴到似乎忘记了什么,叮呤当啷地绕着帝王转了一圈,“你快看!这样好不好看?”
  帝王缓慢掀起眼帘,光照进来,是金色的。
  少年颈项上带着一挑细细的金链,双臂披着,手腕钏着,腰上也缠着,一圈一圈,高低错落。
  两只赤裸的脚踝上也套着,明晃晃的金色映照着冷浸浸的白。
  耳边,赢秀还在催促:“你快说呀,这样好不好看?”
  帝王垂着眼,纤细黑睫维持着往下倾斜的弧度,一动不动,一眨不眨,惟有暗光流转。
  幽深,漆黑,仿佛要择人而噬。
  第73章
  “……好看。”
  帝王声音暗哑, 低沉温凉,仿佛正在压抑着什么。
  赢秀忙着显摆,绕着他转了又转, 缠在身上的金链没有戴稳, 啪嗒散下几道。
  少年急了, 手忙脚乱地捞在怀里, 连忙使唤帝王,“你快帮我带上。”
  ……带?
  这链子本不是用来带的。
  帝王抬脚, 不疾不徐地靠近, 每一步都无声。
  他弯下腰,屈身, 拾起落在赢秀脚边的金链,金玉环环相扣,宛如一道锁链,落在掌心。
  帝王垂眸凝视了片刻,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赢秀已经迫不及待伸出双手, 金色袍裾下,是两截如玉的皓腕。
  赢秀兴高采烈地指挥他:“戴在这儿!”
  帝王一手攥住金链,一手环住赢秀两只手腕,伸出指尖, 细细地将金链绕了上去, 一圈两圈……
  缠到最后,他甚至细心地锁紧了卯榫,确保金链牢牢地锁在赢秀手上。
  赢秀晃了晃双手,叮呤当啷地响,他一脸惊喜:“这样就不会掉了, ”说着,仰起头望向谢舟,眼眸中满是崇拜,“谢舟,你好聪明!”
  帝王不咸不淡地受了这句夸奖,漆黑的眸光还锁在赢秀身上。
  “对了,”赢秀张开双臂,肩膀上的金链应声滑落,“你把剩下的也给我带上吧。”
  少年眨了眨眼,满怀期待,他还从未带过这么多漂亮的金子呢!
  目睹了一切的内监总管:“……”
  那可是陛下,残暴无道,嗜杀恣睢,郎君怎么能使唤陛下给他带链子?!
  残暴无道,嗜杀恣睢的暴君俯下身,捡起滑落到少年衣摆的链子,绕过颈项,戴在他的肩膀两侧,还不忘把其余的链子也带好,一一锁上。
  将链子首尾衔接时,稍微有一点费劲,因为,按照原先的设想,首端锁在赢秀的手脚上,尾部应当箍在龙床上。
  如今首尾相连,倒真像腕饰脚镯,成了赢秀身上的点缀。
  数道链子带在身上有些沉,赢秀正在兴头上,倒也不觉得笨重,他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抬头再看看一身缁色衮服,身上除了冠帻冕旒以外,并无其余点饰的帝王,赢秀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个人把金子全都戴完了,谢舟都没有东西戴了。
  从头到脚缠满了金链的少年踮起脚尖,示意谢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帝王垂眉,安静地低下头。
  下一刻——
  一道金链绕在帝王颈后,少年的指尖带着一点温热,擦过硬挺领襟,仰着头,双手握着两侧垂下的链子,竟是将肩膀上的金链匀了一半给他。
  一道金链,锁住了两个人。
  “这条给你戴,”
  赢秀松开手,链子首尾虽然锁在一块,他绕了两下,又给挣开了,没好意思告诉谢舟,之所以把这条给他,因为这是最丑的一条。
  温热的,金链上仿佛还残存着少年的体温,沉甸甸地绕在颈后,垂在胸膛前,随着心跳悄无声息地起伏。
  帝王下意识伸手触碰链子,又看向赢秀,良久,语气低沉:“……你想把寡人锁起来么?”
  赢秀奇怪地看他,“你不要么?”他再度踮起脚,伸手去够帝王颈上的链子,“那还给我吧。”
  少年的指尖刚刚碰到帝王颈上的金链,骤然被按住,骨节分明的大掌扣住他的手腕,牢牢地扣在胸膛上。
  帝王缓缓松开力道,低声道:“……寡人要。”
  ——这是赢秀亲手给他带上的。
  不管是桎梏,是锁链,还是别的什么,都好。
  “哦,那你戴着吧。”赢秀最后看了一眼那道丑丑的金链,虽然不够好看,但是金光闪闪的,细看还是挺好看的,他都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给谢舟。
  与此同时,赢秀的刺客身份已经传遍南朝。
  南朝士族起先震惊陛下爱上男宠,又震惊陛下有意立男宠为后,再到如今,得知男宠竟是刺客出身,他们已然有些麻木。
  这么刺激的吗?
  不愧是暴君,看上的人果然大有来头。
  再联想前阵子的寿春坞主案,不少人已经推出了部分真相,甚至有人编了话本戏曲,廛里阁衙,不时有人传唱。
  本是将军之子,家族蒙冤沦为刺客,偶得帝王之幸,登天子殿,坐天子位。
  唱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已经有史官准备把赢秀列入南朝佞幸传。
  这一切,随着北上归朝的羌人商贾,传到了北朝。
  三月春风吹呀吹,吹不去笼罩在故国上的沆砀雾气。
  鸾台上,明昔鸾在唱广陵散,歌声柔美婉转,南国的水乡雾气扑面而来,唱得人心都醉了。
  羌王登上高楼,立在悬梯上,呆呆地望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寒刀也炼作了绕指柔。
  他心底的怒意消散了不少,变为平静,等明昔鸾唱毕,才道:“玄武湖比试,南朝赢了。”
  明昔鸾一动不动,就连眸光也未曾变化,仿佛并不在意
  “你猜,使者在南朝发现了谁?”羌王不紧不慢,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冰冷的笑意,仿佛有意要看明昔鸾的笑话。
  红衣女子不曾看他,低眉垂首,安静地像一只无声无息的柔弱鸟雀,被折了翼,只能静静地蛰伏在猎人手中。
  得不到明昔鸾半点反应,羌王也不恼,继续道:“扶危,你和瘐明的孩子,是不是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明昔鸾骤然抬眸,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真假。
  羌王陡然沉默,有意要看明昔鸾求他的模样,等了片刻,始终不见眼前的女子有何反应,他只好自说自话:“士族的刺客,南朝帝王的男宠,你的孩子,果然厉害。”
  说到最后一句话,羌王尾音拉长,意味深长,从刺客到男宠,谁人不说一句好手段。
  良久,明昔鸾动了,缓缓直起身,直视着羌王,“……你说什么?”
  羌王笑了,平生头一次如愿,看见自己视作宿敌的女子因他的话露出一点波澜。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本王说,你与瘐明的孽种,如今是昭肃帝豢养的男宠。”
  所谓男宠,能是什么好东西,以色侍人,承欢人下。
  至于昭肃帝如何宠爱赢秀,甚至为他设凤椅,有意立他为男后,诸如此类的种种传闻,羌王一个也不信。
  昭肃帝为何不直接立他为后,总不可能是赢秀自己不愿意吧?
  明昔鸾单薄杂裾下的身躯正在轻轻颤栗,眸光颤动。
  “你说谎。”
  羌王无所谓地笑了笑,听闻使者在南朝被轻辱的不快骤然一扫而空。
  “本王有没有说谎,等到白毦兵南下,踏平江东,你自然知道真假。”
  白毦兵,是羌王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部曲,头戴白毦,面刺图腾。
  明昔鸾年纪尚轻时,与其交过手,最清楚其中险恶。
  她的长睫颤了颤,再次望向南朝的方向,缓缓攥紧了袍裾。
  羌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语气散漫,命令道:“再给我唱一遍广陵散吧。”
  此曲唱的是聂政刺韩傀,曲中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杀伐之气,放眼北朝,整座明光宫内,惟有明昔鸾才能唱出来。
  明昔鸾低下头,纵声吟唱,再度恢复了那副温驯麻木的模样。
  歌声被长风吹向南朝,越过汤汤江水,逐渐散在雾中。
  太极殿。
  廊外站着一队金裳少年,队伍从廊前,一直蔓延到抱厦下。
  个个皆是十七八岁,金衣鹤纹,金带束发,身量也如出一辙,不到八尺,将近七尺七寸。
  远远望去,与赢秀身影相差无几。
  内监总管走出殿门,瞧见廊下一堆“赢秀”,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这是……
  头顶上的鸱鸮跟着一起瞪大眼,“咕咕咕咕?”
  东堂内,朝臣苦口婆心,劝说陛下广开后宫,多纳几位幸臣,万不可偏宠一人。
  当年元熙帝偏宠元后,元后死后,先帝一蹶不振,疯魔得不成样子,不像人皇,也不肖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