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成扫地的动作一顿，依旧不抬头看他，声音虽然闷闷的，但好歹是有了回应。
  “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可乌絮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有在生气的样子，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不信。”
  他丢了扫帚，跑到奚玉成身边，离他更近了些，试探着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奚师兄，要是我哪里不好，你便直接说出来，我跟你道歉嘛，别再生我的气了。”
  感受到衣袖传来的轻微力道，奚玉成别扭地抿了下唇，瞧着乌絮一双澄澈水润的眼睛，心情格外复杂。
  分明是何原因都不知，却愿意为了让他不再生气，心甘情愿揽在自己身上？
  可要真说起来，他莫名其妙的气愤与乌絮毫无干系，要问缘由也只是因为他自身过于自私。
  蓬莱岛因为人数少的缘故，在这一座仙岛上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矛盾。
  云渺真人又从来不愿费心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数不多的弟子间，多多少少都会存有矛盾，且随着时间变化日益加深，甚至往后有演变成根深蒂固的趋势。
  即便奚玉成向来不喜参与不同阶级弟子之间的争斗，总还是会难以遏制地受到影响。
  尤其是凤焱这种深受岛主喜爱，与他们这些低阶弟子有天壤之别的。
  他对乌絮这位会亲亲热热不含杂任何嘲讽意味喊他“奚师兄”，从岛外而来的外来者深有好感，潜意识里将他与自己归为同一阵营。
  所以在凤焱为了乌絮出面制止张清虞一行人时，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感激庆幸，而是愤怒。
  如若他们麻烦的解决需要凤焱出手相救，那么他甚至更愿意陪着乌絮一块儿挨一顿打。
  ……他知晓这样的想法极其自私，可埋藏在温润皮囊下的嫉妒心跳动得厉害，根本克制不住。
  “你和凤君……关系很好吗？”奚玉成内心挣扎纠结，终究没忍住问道。
  乌絮全神贯注等了半晌，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还以为奚玉成这场火气源于凤焱只喊他去殿内吃了饭，没有叫他跟着一起。
  于是他连忙道：“我们关系不怎么样的，也就比认识奚师兄早过几日罢了。”
  原本想着明日再去凤焱那儿吃饭，拉着奚玉成一起。可想了想，他一个吃饭的，也没资格替凤焱做决定，只好说：
  “明日我不去凤君那儿吃饭了，奚师兄带我去饭堂可好？”
  听他这样说，奚玉成方才心中好受了些，也不想再违背良心地说些委屈了乌絮而愧疚的话，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见奚玉成面色缓和，乌絮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睡也睡好，吃也吃饱，干劲十足地卖力挥舞起扫帚来。
  同时嘴里还嘀嘀咕咕：“奚师兄往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一个人偷偷清理了这么多……”
  乌迎不在，乌絮过得意外充实。
  原以为自己会十分不适应，没想到短短几日时间，他既要跟着奚玉成清扫废墟，抽空还要去游说凤焱早些想通，亲自去跟云渺真人表明心意，以免一拖再拖定下大局，后悔莫及，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想仙君。
  而经过乌絮的不懈努力，凤焱松动的迹象愈发明显，慌不择路之下竟拉着乌絮去当“军师”。
  自与云渺真人敞开交谈的想法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凤焱颇为焦虑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阿絮，你说我该怎么说才最为合适？”
  “不要再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晕。”乌絮津津有味啃着炖得软糯入味的猪肘子，嘴巴一圈都是亮晶晶的糖渍，“你平日怎么跟云渺真人说话，便怎么说嘛，撒撒娇啊什么的。”
  “撒娇？”凤焱猛地停住脚步，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抱着洛蕴风手臂撒娇的样子，心中一阵恶寒。
  “我可做不出来。”
  见他满脸嫌弃，乌絮跑去用凤焱洗漱用的铜盆洗了洗黏糊糊的手，奇怪道：“你长这么大，从来不和云渺真人撒娇的吗？”
  凤焱正欲制止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桑乌絮一句话定在原地，当真回忆着思索了片刻：“……从来不。”
  那日前去“涧山道”接乌迎来蓬莱岛，他立在院子里，尚未靠近，远远便瞧见乌迎揽着乌絮，让他后倚在自己身上睡觉。
  乌迎始终静悄悄保持微微低头的姿势，发丝垂落遮蔽侧脸，凤焱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
  但无消猜测，他相信一定是他从未在云渺真人那儿看见过的柔情。
  第44章 貌合神离
  在蓬莱岛， 以他靠着岛主所拥有的身份地位，往往只有别人艳羡他的份。
  可乌迎静到仅余衣摆拂动的那一瞬，凤焱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何为“嫉妒”二字。
  如此回复， 当真出乎乌絮意料。
  他像是不敢相信，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从来不？喂你吃饭、抱你睡觉、睡前亲额头、送你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没有？”
  后两个可以归类于喜爱珍视， 喂他吃饭、抱他睡觉？
  凤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送小玩意儿倒是会有， 可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残废，自己不会吃饭，不会睡觉吗？”
  若非凤焱此刻提出， 乌絮还不知何时才能意识到不对……长久以来他跟仙君都是这般相处的，能有什么不对？
  乌絮叫凤焱一句毫不客气的“残废”气得胀红了脸， 颇为恼羞成怒道：“那是因为仙君爱我，云渺真人不这样对你， 你才会这么觉得！”
  对于小蛟龙不痛不痒的反驳， 凤焱只有一声冷哼， 不以为意：“即便云渺真人知晓我的心意，并愿意接受，我也不会要求他做那些哄小孩的事。”
  “哄小孩？！”乌絮拔高声音。
  他瞪着眼看了凤焱好半晌，不断在心底安慰着自己：救离桓上神君的行动还需从凤焱这里找突破， 现下最重要的是要与他达成同一阵营，决不能因他三言两语放弃。
  默默将火气散了些， 乌絮哼哼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和仙君关系就是天下第一好。”
  哄好自己后，乌絮拉着凤焱走到桌旁坐下， 摆出一副一心为他着想的模样，苦口婆心劝道：
  “你就是与云渺真人这样能够彰显亲昵的行为做得过少，才会让本该亲密无间的关系疏远至此。若你当真想要二人之间再无他人插手，就按照我的方法去做。”
  凤焱让他这一番话唬得一愣，随后露出怀疑的神情：“按照你的方法？你能靠得住？”
  “……”
  这鸟怎么油盐不进！？
  乌絮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站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解决吧。”
  嘴上说得要走，实际步子拖得极慢，就等着凤焱后悔拽住他。
  过于紧张，乌絮背后甚至出了层薄薄的汗，还好最后一阵轻微到完全可以忽视的力道拽住他，乌絮立即就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凤焱，作出不解的样子。
  凤焱万分不自在，抿着嘴唇避开乌絮看过来的视线，声音同样很轻：“……我听你的就是了。”
  真人跟孟含霜两人感情“日益升温”、“如胶似漆”，再发展下去，蓬莱岛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走投无路几近要放弃时，跳出来一个叨叨着要帮忙的人，很难做到毫不动容。
  见凤焱答应，乌絮欣喜地捧住他的手，雀跃道：“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成为云渺真人心中最重要的鸟！”
  或许是乌絮眼睛里闪烁的光亮过于耀眼，凤焱心底微微一动，竟有了或许这小蛟当真能帮到他的错觉。
  ……
  奚玉成照旧在早晨来唤乌絮起床，负责的几处宫殿七七八八收拾了大概，也算是接近收尾。
  言而有信地陪着奚玉成用完膳，乌絮径直奔去凤焱得宫殿，倒是要比话本里的主人公还要迫不及待。
  “……不要太有所顾忌，照着我说的做，也不用过于担忧紧张，我会化作原形盘在你的手臂上。”
  乌絮一本正经地道。
  听过对方要他故意掐着嗓子柔声细语说话，刻意无视旁的位置，坐近云渺真人身边等等一系列计划，凤焱感觉自己上了贼船，偏偏挑不出差错，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去往沧溟宫的路途，分明活到现在这条路不知已经走过多少回，凤焱却格外紧张，连带着掌心都在冒汗。
  彼时乌絮已然化作一条不足半臂长的小蛟龙，缠在凤焱的手臂上，遮掩在宽大的衣袖下。
  察觉到凤焱的紧张情绪，乌絮总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皮肤以示安抚，压低声音小声说：“别紧张呀，云渺真人再如何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那么不念旧情。”
  乌絮所说并不无道理，不知不觉沧溟宫巍然一角渐入眼帘，凤焱“嗯”了声，面上仍是平淡如水，行至门前，轻触了下沧溟宫大门。
  只这一下轻点，形如满月镶嵌于墙体的白玉门霎时流若活水，成了道凝而不散、内蕴光华的水幕，边缘吞云吐雾，有含杂着极淡海水清冽气息的乳白色灵雾，源源不断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