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7      字数:3303
  伙房里的清扫工作早已收尾,严弋静立在帘后,并未踏出,却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作为一名外人,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任何人,只是惋惜。
  而如今,腰间布料被濡湿大半,少年哭得浑身颤抖,忍不住的呜咽与泣声像是一把凿子,在他心头叮叮当当,留下刻痕。
  有些疼。
  凿出的粉末扑簌掉落,钻出土壤生出枝蔓,缠绕住他的双脚,让他无法移动分毫。
  严弋抬起手,摸了摸谢瑾宁的脑袋。
  时光悄然流淌,泣声渐歇,腰间手臂倏的一松,少年脑袋歪斜,没了动静。
  严弋一手撑住谢瑾宁歪倒的身躯,见他双眼紧闭,以为人昏厥,他瞳孔骤缩,又在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后放缓。
  少年白净面上湿漉一片,鼻头和眼尾均泛着姝色,面颊处也晕起薄红,倒更像是醉了酒。
  只是沾了些,也会醉吗?
  真是娇气。
  一缕黑发黏在那透着粉的瓷白颈侧,严弋小心将其拨开,指腹触及温凉肌肤的一刹,似有无数虫蚁啃噬。
  暗叹一声,他还是覆了上去,擦掉谢瑾宁面上的湿痕,但过于粗糙的指腹,还是将那柔嫩的肌肤磨出晕,如霜雪间的嫩蕊。
  怀中准备好的干净棉布手帕派上了用场,将面颊与脖颈均擦净后,严弋顺势拢住膝弯,将他打横抱起,送入房中。
  ……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晚间的肉食还有一盘炙鹿肉,严弋用了太多,鹿肉性热,他本就阳盛,更是觉得炽躁难忍。
  沙漠似乎无边无际,放眼望去,全是灼热厚重的黄沙,每一粒沙都散发着热气,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蒸笼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远方交界处好似有茵茵绿意,严弋渴到极致,抬腿快步跑去。
  如镶嵌在沙漠中的翡翠,走近才发觉这处并非清凉池水,而是一块翠绿草坪。
  郁郁葱葱的嫩草上架着几座薄纱,随风飘荡,内里似有人影未动,看不真切,又似他的幻觉。
  严弋热极,直接破开层层纱帐,长驱而入,却只见一具美玉般的玲珑躯体。
  美人背对着他,青丝如瀑,遮住了光裸背脊,腰间青紫指印在墨色间若隐若现。
  见有人闯入,美人惊呼一声,转头回望——
  竟也生了双盈盈秋水眸。
  第22章 很好
  翌日。
  “唔……”
  少年眼睫微颤,缓缓掀开眼帘,静待眸中朦胧褪去。愣神片刻,发现自己竟是平躺着,身下垫着软垫,日益恢复的伤处倒也没那么难耐。
  等等,软垫?
  记忆回笼,谢瑾宁双眸逐渐瞪圆,瞳孔微颤。
  不仅又在严弋面前哭了,还抱着他哭到睡着什么的,啊啊啊真的好丢脸啊!
  不会有下一次了!
  将头埋进被子里一通乱蹭,直到呼吸不畅,才将被子拉下。
  脸颊被闷出晕红,双眸泛起涟涟水色,贝齿轻咬住下唇,被蹭得乱七八糟的乌发胡乱披散,几缕甚至挂在长睫间,更像是被线团缠住等待求救的狸奴了。
  眼皮还有些肿,谢瑾宁理着头发,慢悠悠从床上爬起,还未下地,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瑾宁,起了吗?早饭好了,用过早饭再睡吧。”
  谢农的声音并不大,还沙哑的嗓音夹着局促,许是怕吵醒酣睡中的谢瑾宁,他只唤了一声便停下。
  “我起了。”
  昨夜的衣衫有些皱了,谢瑾宁拿起抖抖,褶皱仍未消散,眸中纠结之色一闪而过,他穿好鞋袜,起身来到柜前。
  谢农的一番哭诉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谢瑾宁这一觉睡醒了,也想明白了。
  他暂时不打算离开河田村了。
  他之前想走,其实也是出于逃避,不愿面对事实。而昨夜听到真相后,知道了谢竹曾经历过的种种,他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再享受谢家少爷带给他的任何便利,哪怕是“曾经的”,“假的”。
  物归原主,各就各位,从今日开始,他就是河田村的谢瑾宁了。不过是条件艰苦了些,锦罗华缎他穿得,一些旧衣衫而已,他也穿得的。
  给自己打好气,做好心理准备的谢瑾宁打开柜门。
  他当时只晃了一眼就略过,这下看,都是些细软布料,针脚绵密,也并非他想象中那么不堪。
  谢瑾宁以前喜欢穿鲜艳的颜色,红、紫、绿,怎么显眼怎么来,而谢竹跟他截然相反,柜中衣衫基本都是淡蓝,灰褐一类的素色。
  取了一套白衣换上,谢竹比他高小半头,肩也宽些,谢瑾宁穿着有些空落,但比之前严弋的衣衫要好上不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穿戴齐整,又仔仔细细理顺长发,将其束好,这才推开房门。
  今日依旧放晴,日光如金纱漫披大地,温暖柔和。
  放下一切成见后,谢瑾宁这才发现,原来河田村的天空这么美,澄澈如洗,仿若一块碧蓝的无垠美玉。
  少年静立于门前,微微仰首沐浴晨光。柔和光晕包裹,腻白肌肤如脂似玉,他面容姣好,如造物主精心雕琢。舒展眉眼间,青涩与娇矜交织,仿佛饱饮晨露的嫩蕊,虽未绽放,却已蕴藏着无限风华。
  即使一身旧衣,也未损半分气度,连腰间的折痕都成了赏心悦目的装饰。
  实在叫人移不开眼。
  但谢农见了,只觉心疼。
  唇角提起又落下,他道:“瑾宁,委屈你了,你暂且先穿着,等我明日、不,晚上就拿布去给你做新衣裳。”
  “好啊,谢谢爹。”
  谢瑾宁脆声应下。
  音色如山涧潺潺流水,清润沁甜,谢农却好似被刚出锅的沸腾热气烫到,仍保持着敲门姿势的手猛然一抖。
  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向谢瑾宁,那双深凹下去、还带着宿醉血丝的眼中,有亮光浮现。
  谢农开口,嗓音颤抖:“瑾宁你……你叫我什么?”
  谢瑾宁毫不犹豫,又唤了一声:“爹。”
  谢农僵在原地,抬手狠狠拧了自己一下,确认不是幻听后,疲累瞬间褪去,打了鸡血般的容光焕发:“哎,哎!好孩子。”
  “以后咱爷俩一起过日子,你要什么,都给爹说。”
  他高兴极了,被苦悲浸透的褶皱在暖光下展开,“就算是天上的星星,爹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好啊。”被他豪迈的话语逗乐,谢瑾宁眼睫弯弯,“爹,我先去洗漱了。”
  “真好。”
  眼中有泪光闪烁,谢农喃喃,“阿芳,你看到了吗?”
  院中暖意弥漫,树枝轻晃,发出细微沙沙声,似是某种回应。
  那些话他在心头憋了数久,若非昨夜醉酒,他也不会宣之于口。
  自从周芳走后,这些年,他鲜少在谢竹面前提到她,连牌位也小心收起,只在夜深人静时,抱在怀中独自对着明月出神。
  谢竹提出祭拜,谢农也用让他专心读书的借口搪塞过去,就怕他得知真相后,会加倍怨她。
  而谢农也成功了。谢竹离开河田村时那么果断,坚决,毫不留情,想来也是将怨恨全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难受之余,谢农竟也觉得解脱。
  很好。
  如今,只等瑾宁有个好归宿。
  ……
  父子俩来到伙房,桌上摆着两只装着面疙瘩的海碗。
  一碗上堆着满满的野菜肉末,还冒着蒸腾热气,而另一碗什么都没加,显然是先煮出来的,碗沿边凝了一圈水珠。
  将碗推至谢瑾宁跟前,谢农又从锅中取出一枚鸡蛋剥好壳递他,道:“瑾宁啊,来,吃饭吧。”
  看着两碗相差甚远的面疙瘩,谢瑾宁拿起勺,将自己碗中的往他碗里舀。
  “这都是给你吃的,别,别给我。”谢农急忙制止,端走自己那份:“你吃吧,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这也太多了,我吃不完呀。”
  谢瑾宁暗忖,的确是吃不完,还有……万一也不好吃的话怎么办,严弋又没在这儿,没人帮他解决。
  他眨眨眼,又放软声音:“爹,我吃不完,你就帮帮我,再多吃一点嘛。”
  亲昵语调听得谢农心口发热,脑袋一昏,就将碗递了回去,直到他碗里也被盛得满满当当,才回过神来,“好了好了,再给我你就没了。”
  “还有这么多呢。”
  分完面疙瘩,谢瑾宁又将鸡蛋一分为二递给谢农。
  后者嘴唇嗫嚅几下,伸手去推:“你这孩子,这都是些精细的东西,都是给你留的,你吃就好了,爹是个粗人,吃这些浪费。”
  鸡蛋刚出锅,还烫着,谢瑾宁指尖被热意烫红,却不肯松手:“什么浪费不浪费啊,要么就都不吃,要么就一起吃。”
  谢农仍在犹豫,他“哎呀”一声,蹙着眉头:“快点,很烫的。”
  谢农连忙接下,又去接了盆冷水,让谢瑾宁把手放进去降温,心疼道:“是爹的错,就想着让你吃上热的,没想到还把你伤到了,痛不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