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8      字数:3300
  谁先移开,谁就输了。
  许是车外吹起了风,纱帘掀起一角,光线透过雕花窗棂而入,叫谢瑾宁看清了郑珂另外半张脸上的血痕。
  将有些微痛的指尖缩进袖中,他抿抿唇,随手捋了把散乱的乌发,生硬地将头转向窗外,试图将这道惹人厌烦的身影隔绝在视线之外。
  车厢里一时针落可闻,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不愿在郑珂面前暴露脆弱,即使腰背隐隐作痛,谢瑾宁也绷得笔直,却没注意到混乱挣扎间松散的领口。
  他这无意的一捋,因领口向一侧滑落些许小半玉白脖颈没了遮挡,脖颈后方靠近衣领深处那片斑驳齿痕顺势暴露在了郑珂眼前。
  “!”
  似是被尖锐之物刺中,郑珂呼吸骤停,视线死死钉在那尽显暧昧与旖旎的印记上。
  谢瑾宁的肌肤极为柔嫩,他刚刚那么一攥,如今手腕间就已浮出一圈狰狞青紫。而此刻,当这些惹人怜惜的青紫虚虚分散在层层交叠的绯红边缘时,激起的却不再是对没控制好力度的懊悔,而是……
  眼底翻涌着的、因谢瑾宁“不识好歹”而燃起的怒火,顷刻间被一种更为猛烈的情绪所取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怨恼、不甘与更加晦暗幽沉冲动的洪流狠狠冲撞着郑珂的胸腔,面色一片骇人青白。
  “哈……”
  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中,郑珂兀地探身逼近,粗重呼吸尽数喷洒在谢瑾宁脸边,“难怪你非要陷在这滩烂泥地,死活不肯跟我走……”
  这些充满野蛮与浓烈占有意味的情涩烙印,绝无可能是出自女子齿下。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谢瑾宁还未来得及将他推开,郑珂抚上他后颈那片齿痕,指腹轻轻摩挲,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让谢瑾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腹中翻涌,他偏过身子躲避,“别碰我,你…唔!”
  后颈力度骤然加重,狠狠碾过那块皮肉,谢瑾宁吃痛闷哼,忍住泪水抬脚胡乱踹在郑珂腹间,闷响连连,对方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谢瑾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咬碎了挤出的,“呵……那二十枚铜钱,原来,是指你用这身皮肉换的。”
  听清他所言含义,谢瑾宁眼眶大睁,“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郑珂猛地收紧手指,指甲嵌入齿痕,摩挲变为刮蹭,力度之大,似要将这片硬生生从谢瑾宁后颈上剜去,“谢瑾宁啊谢瑾宁,想不到你为了活命,竟然宁愿委身于这些粗野贱民!”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还只当你是不自在,结果却是你自甘堕落,乐在其中!”
  “为了这点钱就能把自己卖了,谢瑾宁,你这般下贱,跟那窑子里的娈童有何区别?!”
  接连几个“贱”字,如一根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谢瑾宁的耳膜,他耳畔嗡嗡作响,大脑轰鸣,颈后的湿润感似乎不只是泌出的汗水,还有被划破流出的血液。
  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因为,更尖锐的痛楚,来自眼前人那铺天盖地、足以将人碾碎的羞辱。
  与严弋情到浓时留下的爱/痕,在郑珂眼里竟成了自甘堕落的不堪证明。
  一股巨大的荒谬冲刷过被曲解的悲愤,冰冷的麻木感席卷全身,带走热度,也带走了谢瑾宁浑身气力。
  不,或者说挑明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在郑珂眼里,就成了可以被掌控的猎物,所以才会罔顾他的意愿,罔顾他的挣扎。
  谢瑾宁连辩解都没了心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再度与郑珂对视。
  那双即使是愤怒,也闪着粼粼水光的眼眸平静得如同镜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他那张因妒恨而扭曲的脸。
  这一刹那,谢瑾宁什么都明白了。
  “郑珂。”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却清晰地穿透了如破风箱般呼啸的沉沉吐息声,“说我下贱,你自己也好得到哪里去?”
  带着从未有过的攻击性,谢瑾宁微微偏头,故意将那片狼籍印记显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我眼里,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比起留下这些的‘贱民’,还要不堪百倍。”
  “想带我回去,你真的只是好心么?”
  “你、也、配?”
  第80章 奸夫
  谢瑾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开郑珂卡在颈间的沉重手臂,他别过头,秀美玉润的侧脸冷若冰霜。
  “放我下去,今天这一切,我就当没发生过。”
  指甲抽离,伤口撕裂,渗出的猩红血珠如碾碎的花汁,烙在眼底,郑珂骤缩的瞳孔也染上血色。
  那句冰冷的“你也配”如同寒刃,狠狠戳破他的不甘伪装,搅起滔天嫉恨。
  血液冲向头顶,“啪”,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
  “我凭什么不配……”
  他身躯僵直,失心疯一般喃喃低语,就在谢瑾宁以为他就要知难而退之时,“郑三,驾车!”
  坐起些的身子在突动的马车下栽回原位,抬起的脚踝被郑珂握住,将他往下一贯,摁倒在锦衣堆与铺着黄黑虎皮的车底。
  “那种下贱之人都可以,那凭什么不能是我!”
  郑珂双目充血,额角青筋暴起,身躯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将毫无防备的谢瑾宁牢牢压制,那仍有血丝的指尖死死攥住他的前襟,用力撕扯,“好啊谢瑾宁,那就让你看看,我安的什么心思!”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彻云霄,寒意贴上裸露肩头,头颅靠近刹那,被屈辱和恐惧攫紧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抓挠的手在郑珂手背留下道道血痕,却仍改变不了布料如纸般被撕破的结局。
  谢瑾宁面色煞白,竭力维持的平静被打破,死死憋住的泪水与尖锐恨意一同喷涌而出。
  “郑珂!”被贝齿紧紧咬住的下唇渗出凄艳醴色,“别逼我恨你……”
  眼前是落着星点红梅的柔腻雪肤,近在咫尺,郑珂只需动动唇,便能将一切肮脏与不堪覆盖,可他的脖子却像是灌了铁,无法前进分毫。
  回荡在耳边的哀鸣在滚滚车轮和马蹄下微弱如蚊蚋,却字字啼血,将他的所有的疯狂定住,阴鸷怨愤也被冻结成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恨。
  他从未想过,这个字眼,会从谢瑾宁的口中,如此清晰地、带着决绝的锋芒,指向他。
  记忆如大团浮烟涌入脑海。
  驾马疾驰经过时,故意回头挑衅,就会收获那被带着骑还要扯着人衣带,叫他慢些的小少爷的瞪视:“会骑马了不起啊!”
  多来几次,谢瑾宁还会气冲冲丢下一句“骑马不看路,摔死你好了”,下马一溜烟钻进马车,任他如何呼喊也不再露面了。
  在得知他会参加赏花宴,盛装打扮前去,那兴致冲冲向人摆弄他新得趣物的、人比花娇的小少爷便会一下垮了脸,气鼓鼓道:“怎么又是你,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来了。”
  从他手中成功抢得白玉冠,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还会得意洋洋地叉腰,冲他挑眉:“本少爷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有被我拿到手的份。”
  “郑珂你烦不烦!”
  “欸!这是我的东西,不准你碰……你真的好惹人讨厌。”
  “郑珂……”
  玉粉可爱的脸颊,带着鼻音的抱怨嗔怒,变成如今的惊骇煞白,和冰冷刺骨的三个字:
  “我恨你。”
  在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
  桌上的香炉摇晃几下,熏出的沉水香腻得发呕,生平第一次与谢瑾宁距离如此之近,郑珂却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捕捉到一丝他的香气。
  入喉时,却也如陈茶淤酒,涩得五脏六腑都透着挥之不散的苦。
  一片死寂中,完好无损的锦袍下,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碎裂,发出无声的悲鸣。
  “你是谁,为何追车,拦住他!”
  “郑三郑四,保护少爷——”
  僵持之际,车厢外陡然传来短促马啼,车身骤停,紧接着,是拳脚砸在**上的沉闷,与受击倒地的混乱响动。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连思绪都来不及转动,几乎只是瞬息,车身兀地一轻。
  “轰!!!”
  厚实的紫檀木车门,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击中,发出声令人牙酸的爆裂巨响,整个车身都在震颤,又是一声,门板竟然被一股蛮力从外向内硬生生砸开。
  滑动至桌沿的香炉被震倒在地,香灰尽数洒在郑珂压在谢瑾宁身侧的大腿上,他被烫得一抖,惊疑回头,眼眸被天光与碎裂木屑刺激得下意识半阖。
  朦胧视线中,一道裹挟着寒风与浓烈血腥气的褐色身影闯入。
  是严弋。
  凶煞气息如有实质,化为浓沉黑雾缠绕在他周身,在看清车内被压在身下那人绣着彩蝶的衣角刹那,严弋眸光陡然森寒,溅有点点暗红的脖颈筋络暴突,那张平日里对谢瑾宁总带着几分温情的冷峻面容,只剩下屠尽一切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