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作者:
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8 字数:3284
手脚仍动弹不得,筋脉刺痛如针扎,拉住谢瑾宁的那一下,已是他的极限,李蔚然试着用力勾动手指,气力如泥牛入海,有且只有极其轻微的反应。
“不行,暂时动不了。”
“没事,一个时辰后毒素就会全褪,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啊啾!”
李蔚然急道:“我不冷,小嫂嫂,你把披风穿回去吧。
流了这么多血,嘴巴都白了,怎么可能不冷。听了这句,谢瑾宁那要跟他算账的念头又蹦了出来。
他木着脸,“你烧还没退,要是再受了凉伤势加重,我们要怎么撑到春花搬救兵来?”
“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
谢瑾宁扭头,秀巧下颌紧紧绷着,没事,都要烧成炭了还说没事,肩膀上那么大个窟窿也说没事,要不是他外衫的荷包里还有些针药,他小命就丢这儿了!
还有……
谢瑾宁记得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李蔚然是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可他醒来时却是在他怀里,还抱他抱得那么紧,分明是个保护的姿势。
李蔚然是为了救自己才中箭的。
可他却说:“小嫂嫂,谢谢你救我。”
谢什么呢……
风呼呼吹着,夹杂着细密雨丝灌入洞中,地上除了些碎石以外,连根茅草都没。
实在是冷。
给披风的时候有多爽快,在李蔚然没醒前视线不停往上看时就有多狼狈,谢瑾宁又打了个喷嚏,搓搓手掌,凑到唇前,连呼出的白汽都是凉的。
也不仅是身体冷。
一想到阎熠命不久矣,李蔚然受了伤动弹不得,他们被困山中,还要时刻提防追杀他们之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把浑身是血的李蔚然从马上拖下来,差点一脚滑倒栽下山崖时他没哭;缩进站不直也伸不直腿、冷得要死的山洞他没哭;起身不小心磕到脑袋,撞得他眼冒金星,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时他也没哭。
但一想到自己可能见不到阎熠最后一面,不由得悲从中来。
谢瑾宁将脸埋进臂弯里,泪珠才从眼眶掉下,就结成了冰,强撑数久的精神几近崩溃,他咬着唇,喉间溢出的抽泣在雨声中若隐若现,直叫人心尖发颤。
“小嫂嫂。”李蔚然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我有些冷。”
“那怎么办?”谢瑾宁擦掉眼泪,闷闷道,“生不了火,也没干净衣服给你穿了。”
“你坐过来,靠着我,我们一起盖。”
谢瑾宁没法拒绝。
阎熠让人做这件披风时用足了料,确保能将谢瑾宁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横着足以盖住两人。
厚实的披风隔绝寒汽,还在发热的李蔚然就是座天然火炉,温暖自相触肩头源源不断传来,逐渐驱散了他体内彻骨的冰寒。
谢瑾宁小半张脸埋在深色毛发里,柔软发丝散落,十分乖巧,他垂着发红的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蔚然仰头,靠在山壁闭目养神,四肢麻痹如千万只蚂蚁攀爬,伤口更是钻心的疼,但听着身旁清浅的呼吸,也就不觉难捱了。
甚至有种别样的温馨,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额上顶了块布,冷热交替,大脑近乎成了团浆糊。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替大哥报了仇,那时,小嫂嫂会愿意见他吗?李蔚然想,却暗暗下定了决心。
愿不愿意,他都会带着大哥那份,好好照顾他。
“嘶——”
揭掉他额前的布,放上一块新的,不用李蔚然多说,主动钻进披风里的谢瑾宁发出声喟叹,终于有了些血色的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对了。”
偷看的李蔚然狼狈移开视线,好在他脸被烧得正红,也看不出个异常来。
谢瑾宁问:“是谁在追杀我们?”
李蔚然眸光一沉,“东厂。”
又是东厂。
谢瑾宁拳心紧攥,还想说些什么,急促马蹄踏破雨声,由远及近呼啸而至,像是知道他们的位置,竟直直停在了洞穴前的山道下。
“出来吧。”
奇特腔调如鼓雷,在两人耳畔炸响,“这座山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逃,是逃不掉的。”
他们发现了春花?还是发现了他没清理完的痕迹?
谢瑾宁转头与他对视,从李蔚然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慌与凝重。
“东厂?”
谢瑾宁无声发问,李蔚然却锁眉不语,面露杀意,脖颈青筋尽突,警惕地望向洞口。
“李蔚然,九王子说了,只要你说出九王妃的下落,就饶你一命。”
是北戎人啊。
谢瑾宁低低叹了口气,手缓缓放上披风一角,捏住,掀开,冷流叫覆在他支伶腕骨的肌肤瞬间起了层细密疙瘩。
手腕倏地一紧,少年人的手掌滚烫炙铁,薄韧皮肉带着血,分明的骨节发着颤,这次,谢瑾宁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挣脱。
感受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李蔚然骤然变色,双眸充血,嘶声道:“小嫂嫂,别!”
“嘘。”
谢瑾宁起身,温柔地将他的无力的手臂塞回披风中,用气声说:“没事的。”
他摘下腰间荷包,和李蔚然手边的小老虎放在一处,“瓶中还有一枚解毒丹,是我师父所制,能解百毒,你带回军营,若是能解阎熠身上的毒就是最好不过,如果解不了……”
“那就等着,我会带解药回来的。”
他也想知道,北愿找他的原因。
“不要,谢瑾宁,你别去!”
“李蔚然。”
谢瑾宁替他盖好披风,眉眼弯弯,“一定要活下去。”
语罢,他头也不回,起身踏出山洞。
“就是你们在找我?”
俏生生的清脆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
李蔚然从没听过他这般语气,实在稀奇,心中却是大恸。
咸腥翻涌,一丝血线从他唇角滑落,被无能为力的泪水冲散。
那道迎着天光毫无迟疑离去的纤薄身影,从此刻起,就成了他终夜的梦魇,叫他深夜惊醒,牢牢握住荷包与缺了一角的小老虎,也无法入眠。
……
这厢。
嫌走路累,被人托着上了马,又嫌马鞍胳腿,半点不惧怕地指挥着北戎人给他准备软垫,谢瑾宁一路颐指气使,百般挑剔地进了马车,在浓得呛鼻的香气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通体清爽,周身俱暖,躺在柔软被褥间的谢瑾宁记忆还未回笼,他闭着眼,忍不住发出两声幼猫般的哼唧。
只听一声极其陌生的轻笑。
若有似无的风萦绕在脸侧,很痒,又冷冰冰的,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吐息。
对了,冷!
谢瑾宁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只近在咫尺的碧绿瞳,来人鼻尖几乎与他相碰,也不知就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多久。
他浑身汗毛直立,下意识抬手扇了过去。
“啪!”
谢瑾宁攥着锦被,蹬着腿缩到床角,警惕地看着床边被他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的苍白少年。
听到他身后婢女震惊的吸气与慌忙下跪的扑通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打的,正是北愿。
眸中惶然一闪而过,他扬起下巴,先发制人道:“谁叫你靠这么近的。”
北愿碰了碰发麻的侧脸,慢条斯理地抬起阴恻恻的眸子,一言不发。
谢瑾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时,只见他勾起唇角,妖异的绿瞳流出蜜一般的浓稠情意。
“是我不对,姐姐。”他隔着被子攥住谢瑾宁来不及缩回的的脚踝,一点点,将他拉近,扯下他的手腕贴在另一边,“姐姐生气的话……这边,也让你打,好不好?”
房中温暖如春,他的脸却依旧冰冷,不仅是肌肤,就连他的吐息,也凉得不像个活人。
“你有病——”
挣扎不能,谢瑾宁张口就想骂,还是忍住了,“你好好看看,我是男的,男的!”
北愿的视线舔过他扯松领口露出的嫩白肌肤,最后凝在那枚他看过多次的红痣上。
比记忆中,更加鲜艳。
“我亲手为姐姐擦的身子,自然知道。”在他写满抗拒的目光中,北愿眷恋地蹭了蹭谢瑾宁的掌心,合掌轻拍,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婢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锦衣绫罗,各式各样的珠宝,玉饰,但无一例外,全是女子的物什。
谢瑾宁还看到了盘胭脂水粉。
北愿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是男子,还要让他做女子打扮?
“怎么,姐姐不喜欢吗?”
他会喜欢才有鬼了。谢瑾宁懒得去纠正他这莫名其妙的称谓,伸手摸了摸胸口,拧起眉头,“我原来的东西呢?”
不仅是衣物,就连荷包,簪子,挂在胸前的玉佩也都不见了。
“啊。”北愿弯起眸子,分明是个半大少年,却抽条得厉害,猿背蜂腰,起身时的阴影甚至能将谢瑾宁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