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8      字数:3274
  就这么靠着,少年睫毛眨动的频次明显放缓,恹恹垂着,阎熠也没再闹他。
  他侧眸,朝帐后某处望去一眼,将谢瑾宁塞进了被窝。
  “还要去看小然呢。”
  谢瑾宁又要起身,被阎熠按住肩膀,道:“这么晚了,蔚然纵使醒了,估计也又睡了过去,不好打扰,明早再去看看他也不迟,嗯?”
  谢瑾宁困得眼皮直打架,觉得有道理,模糊地“唔”了声,便顺从地闭上眼,在有规律的轻拍下,又沉入到了安稳的睡梦中。
  阎熠守着他,等他彻底睡熟,才悄无声息褪下被他紧攥住的外袍,随手捞起件披风,出了营。
  离冬日才过了一月有余,大彦多处已经开始回春,朔北却还是一片寒冷,尤其是深夜,更是刺骨的冰寒。
  阎熠没有惊动帐外亲兵,独自绕到了主帐后方。
  月光冷然,照见一道身影,孤零零地靠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半直着腿坐着,影子被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可怜劲儿。
  是李蔚然。
  他早在谢瑾宁用饭时便坐着了,阎熠彼时只当他是担心谢瑾宁,见他无事,应就会很快离去,
  没曾想这一坐,怕是就没离开过。
  主帐帐布极厚,内里还围着层兽皮,透不着人影,但声音不免会传出些,也不知叫他听去了多少。
  但看着他沾了夜露湿气的发梢肩头,和那因失血过多仍苍白的面色,阎熠拧紧的眉心又松开了,脚步故意重了些。
  李蔚然猛地抬头,见是阎熠,下意识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按住了肩膀。
  “坐着。”
  阎熠的声音在夜里中显得格外冷厉,他抖开手上的披风,不由分说披在李蔚然肩头,然后自然地屈腿在他身旁坐下。
  “才受了伤,不好好在帐内休息,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严重,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李蔚然垂眸,避开那仿佛洞穿一切的锐利视线,嗓音愈发飘忽,含糊着:“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看大哥你好像也还没睡,就……”
  只有靠在这儿,离主帐、离他更近些,隐约感知到他的气息,那颗反复煎熬的心才能得到一丝虚妄的平静。
  但想起方才耳畔时隐时现的嘻笑嗔骂,柔声撒娇,那都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李蔚然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干脆闭了嘴。
  阎熠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兄弟多年,李蔚然又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太了解不过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巡夜士兵走动时轻甲的细碎碰撞声,与夜风吹过营旗的猎猎作响。
  李蔚然不是第一次跟阎熠这么并肩坐着,却是首次,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
  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阎熠的颈侧,他瞳孔一缩。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小巧的牙印,暧昧地烙印在麦色皮肤上,在迎面照来的月光下更是无所遁形。
  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他胸中鼓胀的水球,尖锐刺痛一刹,难以言喻的苦涩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李蔚然伸手抓起一坛酒,就要拍开泥封往嘴里灌,一只大手更快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还想喝酒,不想好了?”
  阎熠夺过酒坛,扔下一句“等着”,起身快步离开。
  没过多久,他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从军灶拿来的粗瓷碗,碗里的水液清澈,还在汩汩冒着热气,“喝这个。”
  李蔚然接过碗,只见碗底还有块淡褐色晶块,淡淡甜香散逸。
  是糖水。
  他扯扯唇角,像挤出一个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却因那苍白面色显得有些勉强:“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早就不吃糖了。”
  阎熠看着他,弯了弯眼眉,冷硬感顿时被兄长的温和代替,“你在我心里,一直是。”
  李蔚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险些以为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也是,觊觎长嫂,的确不堪,可他若是控制得住,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他眼眶倏地一热,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
  起初只是清水味,而后越来越甜,甜得他喉咙发紧。
  阎熠拿起另一坛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道:“你嫂嫂喜欢吃甜。”
  他嗓音平静,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却如巨石投入死水,炸开滔天波澜。李蔚然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碗中倒映着的那弯月,碎成一片摇晃的、捉摸不定的光斑。
  他抬手饮尽碎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极轻的音节:“……嗯。”
  月光依旧冷冷照着,两人并排的肩头中,悄然出现了一道银弧。
  极窄的一道,却如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些天,辛苦你了。”
  阎熠两口喝完,拍拍他没受伤的半边肩膀,道:“夜深露重,快回帐中吧,免得伤还没好全,又受了凉。”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沙,道:“你嫂嫂也会担心。”
  李蔚然低低应了声“好”,将喝得只剩半块还未融化完的碗放在地上,借着阎熠手臂的力量起身,摘下披风。
  “我不冷,反正也没几步路,就不用了。”
  夜风吹起未束好的发丝,显得有些寂寥,走出几步,李蔚然忍不住回头,看向主帐的方向,阎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帐后。
  不用想也知,定是回去守着谢瑾宁了。
  李蔚然伸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着的一个小小的、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木雕小老虎,缺了一耳,却依然憨圆可爱。
  犹记得谢瑾宁送给自己,说:“你属虎,功夫又这么强,等再长些定就是个虎将了”,夸他“虎虎生威”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木身浸透霜寒,变得冰凉,指尖却发着烫。
  这股烫,沿着血脉,经络,一直烧进心尖。
  不知想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已不如半柱香前的黯然,定定望了会儿,在巡夜士兵愈近的步声中,他收回视线,深吸了口冰冷的夜气,转身离去。
  第106章 监军
  几乎睡了一天,次日一大早,谢瑾宁便醒了。
  精神养足了,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朔北干燥,他的脸蛋却依旧水灵灵的,一捏仿佛都能掐出汁儿来。
  “暂时没有合你尺寸的,先委屈一下,我已让人去附近城镇采买了。”
  阎熠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几年前的旧常服,颇为歉意地递了过去。
  浆洗得干干净净,并无异味,只是阎熠从抽条时便肩宽体阔,这衣服对于谢瑾宁来说仍是过于宽大,穿上去空荡荡的。
  袖子长得能唱戏,下摆也直遮双膝,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物。
  见状,阎熠只得让他脱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比划了下,又找来针线,手法熟练地将过长的袖口和衣摆割去一截,念着谢瑾宁的腰身,飞快在两侧收了几针。
  针脚算不上细密美观,却异常扎实,用力扯都扯不开。
  谢瑾宁在一旁看得惊奇,杏眸瞪得圆圆的,异彩连连:“你还会做这个呢?”
  阎熠掐断线头,“营中少有女眷,行军打仗,经年累月在外,衣衫烂了破了是常事,每每等着回程再去镇上找绣娘太迟,都是学着自己动手修补。军中人大多都会些,不够看,但够用。”
  他抖了抖改好的衣服,“试试?”
  谢瑾宁重新穿上,袖口和衣长短了不少,恰好合他身形,但肩线依旧宽得能再塞半个人进去,领口也垮得厉害。
  他一抬手,精致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胸脯便若隐若现,手腕也露出一截来,白得人眼发晕。
  更要命的是,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残存着未褪尽的暧昧红痕,星星点点,在雪白底色间尤为扎眼。
  阎熠的眉头压了下去。
  军中戒律森严,一直都有备战期间不许随意出营寻欢作乐的规矩,而他这副模样,无异于主动送入狼窝的嫩白羔羊。
  若是被帐外那群不知情、又许久见不到美色的兵油子瞧见了……
  他几乎能想到那些直勾勾的、带着火热与掠夺意味的眼神黏在他的阿宁身上,趁无人时将他拖进角落……阿宁这般力弱,就算能挣扎,怕也是不敌众手,被欺负了,也只会眼眶红红地抱着脏污的身子,等他回来时哆嗦着扑进他怀里哭吧……
  阎熠突然有些后悔昨夜轻易答应谢瑾宁留在这,更后悔主动提出让他今早一早去看李蔚然了。
  谢瑾宁浑然不觉他的念头,兀自低头盯着衣服看,越看越新奇。
  阎熠在军中的衣物皆是些便于行动的劲装,谢瑾宁很少穿这类,觉得帅气十足。
  他兴致勃勃地整理了下衣襟,高兴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哥哥,你看,我这么穿是不是也很俊!像不像个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