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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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画 更新:2025-09-06 09:41 字数:3323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脱下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嗯。”含义不明,嘲讽力十足。
星见夫人倚在轮椅上,裹着羊绒披肩。病痛让她清瘦得惊人,脸色也有些苍白,唯独那双眼睛,温润沉静,像秋日午后不起波澜的深潭。
她微微侧头,看着身边一脸局促的儿子,唇边绽开一个温柔无比的笑意:“五条先生太破费了。悠仁能遇上您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五条悟立刻像被顺了毛的巨型猫科动物,顺杆爬得飞快,笑容灿烂得晃人眼:“朋友?哎呀夫人您太客气了。我和悠仁关系铁着呢。走走走,房间都安排好了。面朝山景,自带私汤,悠仁妈妈住最安静那间。年轻人嘛,就该凑一块儿热闹。来来来,伏黑,发扬一下绅士精神,帮钉崎拿行李;悠仁,推着你妈妈,跟上跟上。”
他像个活力过剩的导游,长臂一挥,率先大踏步往里走,白色头发嚣张地翘着,背影都写着“老子天下第一”。
箱根的时光,就在这氤氲热气和满目葱翠中,以一种近乎奢侈的慢节奏流淌。温泉,无疑是每日欢乐(划掉)混乱的源泉。
“富士山啊——你美得像块巨大的——没加红豆馅儿的白年糕——”一声嘹亮且严重跑调的歌声突然撕裂宁静,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打盹的麻雀。
钉崎泡在热气腾腾的露天池子里,对着远处朦胧的富士山轮廓倾情献唱,唱得荡气回肠,毫无偶像包袱,仿佛要把山上的积雪都震下来堆雪人。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留鼻孔以上露在外面,试图隔绝这魔音灌耳,像一只试图逃避现实的悲伤蛙。
旁边的池子里,五条悟正毫无形象地摊开四肢,一具浮尸一般,漂浮在池面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啊——人生啊——就该这样泡到天荒地老,泡到皮肤起皱,泡成一颗行走的温泉蛋——”他旁边漂浮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堆满了各色精致点心,是一座移动的甜品岛。
悠仁靠着池壁,温热的泉水包裹着疲惫的身体,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但钉崎的歌声和五条悟的慵懒姿态又让他有点想笑。
他正出神地看着水面倒映的月光,忽然感觉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咳咳咳!”毫无防备的悠仁猝不及防被按进水里,呛了一大口水,他挣扎着冒出头,看向罪魁祸首:“五条先生!您干嘛啊?”
五条悟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墨镜下的嘴角咧开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哈哈哈,悠仁,泡温泉怎么能不体验一下潜水呢?老师这是在帮你加深体验感!怎么样,瞬间清醒,疲惫全消吧?是不是感觉灵魂都被洗涤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意犹未尽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几滴温泉水准确地溅到悠仁刚擦干的脸上。
“这算什么清醒法啊!”悠仁抹着脸上的水,哭笑不得地抗议。
“喂喂,悠仁,不会真生气了吧?”五条悟凑近了些,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拿起一块点缀着金箔的点心递到他嘴边,“来来来,金箔抹茶大福,老师赔罪的。吃了包你心情好!”
悠仁接过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下次再这样,我就催眠您!”让您围着旅馆蛙跳,边跳边唱钉崎的歌!
“哦,是吗?”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凑得更近,“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悠仁的报复了!不过嘛,在那之前……”他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隔壁水深火热中的伏黑惠,“伏黑同学,点心味道如何啊?‘爱心投喂’还合口味吗?”
伏黑惠:“……”
他此刻正被几位热情洋溢的旅馆女侍包围着。她们显然被伏黑惠那张清冷俊秀,又略带忧郁的脸迷住了,完全无视他散发的“生人勿近”气场,七嘴八舌:
“哎呀呀,小哥长得真俊!像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就是太瘦了。男孩子要多吃点才结实!来来来,尝尝阿姨刚炸的天妇罗。”
“这个抹茶团子也不错,别客气呀!”
“小哥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啊?阿姨认识好多好姑娘。”
伏黑惠被塞了一怀的点心,手里还捏着半块天妇罗虾,整个人僵在池子里,万年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写满了生无可恋。
他求助般地看向五条悟和悠仁的方向,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SOS!快把这群热情过头,战斗力爆表的阿姨弄走!我宁愿去祓除十个特级咒灵!
五条悟笑得肩膀直抖,毫无同情心,甚至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留念:“哈哈哈,伏黑同学人气爆棚啊!真是很有生活呢,好好享受欧巴桑的热情关怀吧,这可是特训之外的人生必修课。”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伏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悠仁看着伏黑那副“我命休矣”的表情,又看看五条悟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一时间,汤池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钉崎的音波攻击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刺耳了。
每当泡完汤,换上舒适的浴衣,星见夫人总会安静地等在更衣室外。她的精神在温泉的滋养下,似乎好了那么一丝,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眼神比平日更亮一些。
她会招手让悠仁过去,然后抬起有些无力的手,仔仔细细地为他整理浴衣领口,抚平衣襟褶皱,最后专注地系好那根柔软的腰带。
星见夫人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有好几次,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拂过悠仁后腰偏下一点的位置,那里有一道长长的、颜色略深的疤痕,是病情好转后,这具身体慢慢出现的,悠仁自己都没太在意过。
“这疤……”有一次,她系好束带,指尖在那道疤痕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声音也轻得像叹息,“倒是新长的?”她抬起眼,目光温润地落在悠仁脸上,带着纯粹的询问,仿佛只是母亲对孩子身上一处新添小伤的关心。
悠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头脑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片段飞快闪过,带着灼热的痛感,却抓不住清晰画面:“啊……大概是之前不小心磕到哪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悠仁含糊地回答,避开母亲那过于通透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莫名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他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妈,您别老站着,累。我推您回去休息。”
星见夫人没有追问,只是看着他,唇边那抹温柔的弧度依旧,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悠仁推着她回房。但那短暂的交汇,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悠仁心湖,漾开一圈圈微澜。母亲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些他看不懂、也抓不住的东西。
箱根的日子在温泉的抚慰和友人的喧闹中过得飞快,像指间抓不住的温泉水。最后一天的傍晚,悄然降临。
夕阳熔金,将天边云霞烧得绚烂无比,瑰丽得近乎悲壮,远处富士山的雪顶被染成温柔的粉橘色,沉默地伫立在暮色四合的天幕下。
五条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大概率是钞能力加一点点最强的“说服力”,硬是让旅馆在风景绝佳的山崖边,清出一块平台,铺上厚实的榻榻米和柔软的坐垫,甚至支起了一个暖炉,上面温着一壶清酒。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精致的怀石料理摆满了矮几,宛如一幅流动的浮世绘。
钉崎和伏黑坐在一侧,氛围轻松惬意,带着旅程将尽时懒洋洋的满足感。
星见夫人坐在轮椅上,被安置在靠近崖边,视野最开阔的位置,身上盖着羊绒毯子。悠仁跪坐在她身侧,小心地将一块软嫩的鱼肉夹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晚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吹来,拂动她颊边散落的灰白发丝。她没动筷子,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矮几上精致的杯盏,投向远方。
夕阳光线温柔地勾勒着她瘦削的侧脸轮廓,笼罩她的身躯。那股病弱气息,在这一刻宁静中,被奇异地冲淡了。
她的眼神异常清亮,仿佛穿透了暮色,看到了更遥远、更澄澈的地方。目光里没有留恋,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和,像归巢的倦鸟终于望见了熟悉的林梢。
“真美……”她轻轻喟叹一声,声音微弱,几乎要被风吹散,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然。
悠仁心头莫名一紧,不安感悄然攥住了他。“妈,吃点东西吧?”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孩子……”她唤道,几乎要被花瓣落地的声音盖过。
“嗯,妈妈,我在。”悠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这几天……妈妈很开心……”
“妈妈……”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母亲搁在毯子上的手。那只手冰凉,他试图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它,“我们以后……以后经常出来。等天气暖一点,我们去镰仓看海;等天气再冷下来,我们去北海道看雪;我背您去,或者去更远的地方。您……”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编织了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