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九冉      更新:2025-09-06 09:45      字数:3707
  
  字写到纸上,她连眼都未睁。
  “你看着定一个就成了。”
  她对这个孩儿一点都不上心,极其冷漠。
  旁人的阿娘总会为孩儿做些衣衫,便是手艺不佳,也总是欢喜的,但她不同。
  她应当恨极了自己,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生不出欢喜。
  此刻,或是更恨了。
  他又食言了。
  “去备马——”裴济起身,裴荃领着奶娘抱着不足八月的裴钺走了进来,他的眼睛还睁不开,蜷着小拳头呼呼大睡。
  他还不知道,他的阿娘已经离开了人世。
  裴济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伸手抱起了瘦瘦小小的孩儿,但这孩儿并不给他面子,立时又哭闹起来,他将人交还给了奶娘,问裴荃,“远山道长呢?可为钺儿看过了?”
  项氏体弱,子息丹又十分凶险,他不知这种情况诞下的婴儿的身子如何。
  “道长他……他……”
  裴荃犹犹豫豫,他当然发现了远山道长出逃的事儿,早在裴济吐血昏倒之际,他就命人去传令了。
  可随着婢子们回来的只有一片空,连一句话也没有,就跑了出去。
  “他跑了?”
  裴济的脸色阴沉着,他一下子猜了出来。
  “道长许是愧疚不已……”
  接下来的话裴荃不敢说,他不敢在这个关头提及项娘子,也不敢多说。
  “不过张先生已为小主子请过脉了,小主子平安无虞,最是康健。”
  看着那小小的襁褓,裴济没有说话。
  “备马!”
  未曾饮药,裴济带着孟山快马赶到了那座梅山下,远远的瞧见了那凸起的土堆,便拉住了缰绳。
  小小的土堆,连一座碑也没有立,自天上飘下的片片雪花落在土堆上,仿若一条白色锦被,如往日般把她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别恨我。”
  裴济静默站在坟前,足有一个时辰。
  “啊!”
  颜霁被噩梦惊醒,直到看清周围的摆设,才恍然记起,原来她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
  盯着空空如也的屋顶,光滑的椽木裸露在外,宽大的床榻,周围没有繁复的帏帐,身上不再是光滑的锦被,沉甸甸的棉花被子也许有些时候了。
  颜霁却很欢喜,便是这一切都比不过那富贵奢靡至极的州府,但头顶的天再不是那一块方方圆圆的了。
  第94章
  “沈易,我走了。”
  颜霁缓缓起身,抬手擦去了面上的雨滴,春天总是细雨绵绵,凌晨时忽然下了一场小雨,此时还不见停歇,阴沉的天儿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看沈易,今日她就要离开冀州了。
  这方坟墓里,躺着的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决定托付一生的人。
  看着这方矮矮的坟墓,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未想过,沈易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客死异乡。
  “宛丘距此有千里之远,你那小婢子一人如何能带着她行走,既是已经入土为安了,便不折腾他了。”
  颜霁没有怪罪任何人,她很感激青萍他们,能把沈易重新葬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还有鸟儿伴着,已经很好了。
  这一生,终究是她害了他。
  等百年后,便由她伴着他罢。
  “该走了。”
  远山道长站在不远处,开口打断了她,她的情绪不宜太过激动。
  颜霁眨了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水咽了回去,才依依不舍的转了身。
  两人撑着伞,行了数百米,离开这片空旷的林间,坐上了一驾马车。
  颜霁掀起车帘,望了一眼被重重树木掩去的坟墓,愈行愈远。
  “吃了。”
  远山道长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瓶儿,倒了一粒小小的药丸递给了她。
  “还要吃?”
  颜霁接过来,盯着这药丸,不大想吃。
  “就你现在这副身子,折腾成什么样了?若是不吃,日后早晚要犯毛病。”
  颜霁咬了咬牙,一口送了进去。
  “每次我就喝那么一点,也都悄悄吐了,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远山道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将瓶子直接扔给了她,“半月蒿的毒你以为是什么小打小闹?”
  颜霁接过,没有再问。
  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湿的气味,颜霁把头露了出去。
  “从这儿去琉璃寺要多久?”
  “少也得十天,咱们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走到哪儿算哪儿。”
  “好。”
  颜霁点了点头,望着灰色的天空发起了呆,她已经全然没有终于逃出冀州的欢喜,她想这马车慢些,再慢些......她还不知如何面对沈阿父,如何告诉他沈易已经离开人世......-
  饮山云院内。
  裴济放下从豫州传来的密报,神色未动,“传令李平,命吴鸿以重金贿赂彭春,杀大将程容,以绝后患。”
  曹彧劝道,“此人有领兵之大能,若是能收他为我冀州所用,待来日收雍州之时,岂不是一员虎将?”
  裴济摇了摇头,“我早已命吴鸿降他,可惜此人不肯降,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决不能再留他。”
  曹彧闻言,叹了一声,“这样的人若是投在我冀州……只可惜他定要追随郑崇那等庸庸之人……”
  “再命孙琦刘胜,严守荆州,不许出兵。不出一月,只待前方收了豫州,韦牧就能腾出手来灭了黄昌,荆州此地易守难攻,便是梁泰将举国之力助他,也不会情愿将荆州夺回,除非……”
  “除非雍州插手。”
  “不过,依臣下来看,柳绍此人不会插手,他最是谨慎不过——”话被小儿的嘤嘤哭闹声打断,裴济听见声音,忙召人将裴钺抱了进来。
  看着哄孩子的裴济,曹彧同韩琮对了个眼色,只得起身告退。
  “无事,他一小儿。”
  裴济摆摆手,两人又重新坐下。
  曹彧试探的问道,“家主岂不将小郎君交与主母照看,如今卢浚随着韦牧在前线征战,他与卢贤不可同等视之,嫡子之事,可再作思量。”
  裴济摇了头,“卢浚此人的确可堪大用,至于那卢氏,还有待考量。”
  卢婉暗中接触裴钟的事早已被暗卫呈了上来,他没有着手处理,便是看在卢浚的面子上。
  若是她能相安无事最好,否则就不是断一只手的事儿了。
  此事曹彧没有再劝,眼下更要紧的还是豫州一站。
  裴济的命令快马加鞭送到了李平手上,他与吴鸿商定后,便寻着由头宴请了彭春。
  彭春此人无国无君,重金诱之,果然在郑崇面前参了程前一本。
  “勾结冀州,意图叛郑。”
  此等流言蜚语在民间一时之间散开,郑崇多疑昏庸,竟不加审查就要夺程前兵权。
  奈何此时韦牧以计佯攻豫州,程前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抗命,惹怒了郑崇,再加之彭春此人挑拨,命他自尽。
  程前难受大辱,于城门前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拔剑自刎,一代大将就此陨落。
  没了程前,豫州如同囊中之物,一夜就被韦牧攻破,郑崇为保命,只得投降。
  自此,传祚百年的荥阳郑氏,失了豫州之主的位子,曾经的家主郑崇也被囚于云雀台,裴沅被李平等人护送回了冀州。
  不出一年,郑崇便了结了性命。
  此是后话不提。
  颜霁回到豫州时,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军民混乱,她同远山道长的照身帖也无人细细核查,便趁机找人办了几张,以防万一。
  回到豫州,二人未曾直奔宛丘城外的项家村,转而去了琉璃寺。
  因着战事胶着,寺内的僧人也所剩无几,仅有几个老者。
  细细一问,才知都被拉去打仗了。
  远山道长叹了口气,才问,“数月前寺内可曾来过一个姓沈的老者?”
  “姓沈?”
  那老和尚挠了挠头,“什么时候了?”
  颜霁补充道,“大约有一年了。”
  “一年了?”
  那老和尚想了又想,“可是会医?”
  “对!”
  “唉!你们来得不巧,年前他就回乡去了,说是要等他的幼子,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那老和尚叹了口气,“这世道啊,不叫人活!”
  说完,晃晃悠悠起身走了。
  颜霁听了,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还好远山道长手快,忙给她从包袱里取了那白玉瓶儿,倒了粒药丸。
  吃过许久,颜霁才慢慢缓了过来。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嫁给沈易,裴济就不会为难沈易,他也不会死……”
  “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裴济的过错,与你无干。”
  “可是沈易死了,如果沈阿父知道……”
  颜霁不敢再想了,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来面对沈阿父,可结果呢?
  她捂着脸抽泣,她已经没有勇气了,她怎么再面对沈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