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7      字数:3801
  
  “薛娘子,时候还早,不如先去前殿用些点心罢?奴婢记得娘子爱吃荔枝,眼下这个时节,恐怕就宫中还有荔枝可尝了。娘子去用些荔枝木莲饮罢?”
  容安善于变通,转头便是笑眯眯的,想用这个法子将人留下来。
  “我在病中,大夫说过不许多吃甜。眼下太子殿下怕是没空,那就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
  薛明英说完,不和他周旋,拄着拐杖,由云合扶着,往外走去。
  容安跑了几步绕到她身前,拦着道:“不甜不甜,奴婢让他们少添糖,味道清淡,娘子权当喝一盏温水了。喝完了再走可行?”
  东宫里头不少宫女也看见了这一幕,吃惊不已,平时也没见容安公公对薛娘子这般上赶着讨好,怎么今日倒好,就差当个祖宗供起来了。
  腆着个脸卖笑,浑然像见了另外一个主子。
  “好不好?薛娘子,喝完再走?”
  薛明英见他明目张胆拦在身前,多少是在用东宫压人,倒是和他口中主子差不了多少。想到这里,忍不住怒了,蹙眉后一句重声,“让开!”
  容安见她面若冰霜,连那一点笑意都没有了,不敢再拦,闪到一边道:“好,奴婢叫人送薛娘子回去!主子若有怪罪,奴婢担着就是!”
  他话说得急,心里的算盘却打得精,往常见她是个容易心软的样子,看见宫女受了欺负也会仗义执言,想着自己说些担责的话,不定就留下她了。
  可这一次他却打错了算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请来的祖宗,拄着拐杖,一步一声响动,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了。
  走得虽慢,长裙瘦影无比决绝,孤傲得紧。
  容安忽然想起她前几年的样子,真是像团火往东宫里扑,尤其冬天穿了红斗篷的样子,更像了。流言蜚语她不为所动,冷嘲热讽也无动于衷,满心满眼装的只有主子,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都难免动容。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不肯在东宫逗留半步,走得头也不回。
  不知为何,容安竟觉得有些难过起来,也觉主子有些事做得伤人太过了。
  他赶了上去,不再有小心思,“薛娘子,奴婢这就去叫车马。”
  刚走到台阶那里,居玄堂匆匆走出了一人,高冠玉面,步子迈得很快,脸上有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是霍大人?这就走了么?”容安见客是他,已经出来了,赶紧含笑送了送。
  “嗯。”霍荣脚步未停,随口应了声,一心在想自己的事。
  “薛娘子且稍等等,主子已见完客了,说不准便有空了!奴婢去问问!”
  他拦着人,边看了眼居玄堂前,程昱走出来了,指了指里面,点点头。
  这就是主子得空了。
  容安忙请人进去。
  薛明英拐杖都戳到最近的那一级台阶上了,被硬生生逼着收回来,送到了居玄堂里,看到了那人。
  他手里拿了折子在看,头也没抬,和从前没半分差别。
  刹那之间,薛明英感觉到心莫名一跳后,不受控地跃动起来,跳得太过用力,让她卧床近半个月的身体都有些受不住。
  “孤王何时叫你让她来了?”李珣以为是容安先进来禀报,看完了折子里头的内容,才略不耐烦地抬眼。
  没想过会在此时看见她生生立在他跟前,脸上病容苍白,拄着拐杖,给他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说话举止都挑不出错,可李珣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如意。
  “你先坐。”
  他没多想,手里的折子其实没完,不过是上半阙,下半阙在另本折子里,说的是一件事。
  他让薛明英找个位子坐下,自己看起折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看着看着,心神渐渐分出去了一些,不免有些烦躁,只能耐着性子往下看。
  薛明英静静地坐着,腰背挺得笔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她吃了快半个月的药,身上有股药草香,徐徐地传到李珣鼻端,缠着不肯走。
  他不得不将折子一合,丢在了桌案上,微狭的凤眼看向她手边的拐杖,又想起刚才听见的几声动静,想必就是她拄拐杖的声音。
  她还没好就出门?
  他皱了下眉头,“你今日来,是容安擅作主张,孤王并不知晓。”
  薛明英起身,答了声是,头低着,没和他对视。
  听了他这一句,心口那里的剧烈跳动慢慢平复下来,心如止水。
  是从前的他。
  不是她从前预想中,被打动的他。
  李珣觉察出异常来。一打量,发现她进来就挑了个最远的位子,从始至终低着头,没看他。
  和从前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
  薛明英在他的打量下,渐渐地,竟有一丝不耐。
  她不明白他把她叫来这里坐着是要做什么。
  就为了羞辱她被容安轻易骗来?
  还是要替意中人出口气,让她在这里受冷待。
  “冒然前来,惹了太子殿下不快,是臣女的错,若太子殿下想责罚,臣女领受。若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愿意原宥,臣女便请告退了。”
  薛明英一字一句,说得客气守礼。
  李珣已想通,只当她换了个法子引自己关注。
  齐国公是他身边重臣,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该知道,他不可能轻易罚她。
  到底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揉了揉眉间,没跟她计较,语气上缓和了些,“容安回话说,你没用那些药膏,为何?快好了?”
  他没想过别的可能,比如是她不想要。
  薛明英却几乎算是挑明了,“太子殿下所赐药膏,太珍贵,臣女没资格用,也不敢用。”
  李珣听了她的话愣住了,从她进来后,第一次认真地看起她。
  脸虽看不见,但她在他注视下向后退了半步,拐杖重重地拄在了地上,方才稳住身形。
  “你在和孤王置气”,李珣语气肯定,十分平静,“为什么?”
  “没有”,薛明英淡淡道,“臣女怎么敢和太子殿下置气。”
  这下李珣听出来了。
  她一口一个太子殿下,说话时头也不抬一下,是故意要和他生疏。
  他盯着她,下令:“抬头。”
  薛明英手握在拐杖上,指尖用力到发红,仍旧低着头,“太子殿下叫臣女来,就是想问药膏的事吗?问完了,臣女可以告退了吗?”
  见她旁的话不说一句,只是要走,从前多少次要进居玄堂进不来,今天来了却是这副模样。
  她究竟想做什么?为的事,还是人?
  想到人,桌案底下,他的手掌慢慢地蜷紧了,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压迫,压得薛明英透不过气来。
  “你这是在任性赌气。”
  薛明英听出了他对她的不耐烦,更加不想看见他那张脸,于是仍旧没抬头,只一味地问,“所以臣女可以告退了吗?”
  见她这个样子,李珣想到这几天她在做的事,要给岭南写信,都改了几封了,也不知要写得多情深义重才肯寄出去。想着,火气蹭的一下子冒了起来,怎么压也压不住,“告诉孤王,你在赌什么气?”
  薛明英没回答,只是道:“臣女可以走了吗?”
  “你究竟在赌什么气!”李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重。
  薛明英忍不住一颤,想起母亲说过的他是储君,也是将来的皇帝……
  她声音低了些,“臣女只是不想打搅太子殿下。”
  “打搅?你过去打搅得少吗?今日为什么急着要走?你想去哪里?国公府?岭南?”
  李珣冷哼一声。
  提到岭南,薛明英久久压抑的怒火瞬间压不住,倏得抬起头,见他脸上不屑又嘲弄,怒意与委屈之下,气得直发抖道:“太子殿下远在上京,竟也知道岭南吗?那太子殿下知道岭南都督之子崔延昭是如何回去的吗?”
  李珣想到那个该死的人,漠然道:“他来述职,述完了,不该走?”
  “对,他是来述职!可太子殿下应该比我清楚,陛下明明特许了他与母亲留到春天再回去,怎么现在就走了?太子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事办完了,就该回去。”
  “回去?是被赶回去!那么冷的天,雪还下着,他就被人像条丧家犬一样丢到马车上,监送犯人一样赶回岭南!我倒想问问太子殿下,他犯了什么罪?还是他哪里惹怒了太子殿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
  说着,薛明英又想起那天晚上,眼中泪意涌动地逼视着他。
  李珣见了她这个样子,又听她口口声声护着那该死之人,本就隐藏心中的杀意沸腾而起,紧紧握住了扶手压抑道:“薛明英,不要胡搅蛮缠,你心里清楚,这件事是他做错。”
  可见她脸上毫不悔改,还有对那人的心疼,李珣再也压不住那些杀意,怒道:“在宫中闹出这样的事,孤王没有要了他的命已是仁慈!孤男寡女,夜里应当出现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