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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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7 字数:3790
太上皇听见了脸色骤变,当即要冲上前将圣旨撕毁,传旨太监抬手后退,没看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应太妃,昔日贵妃扫了眼,笑得颇有深意道:“这是陛下亲旨,太妃可不要辜负了。”
应太妃脸色唰得一下发白了。
这便是说,若她不按照旨意而为,便是违逆圣旨,只剩个死了。
“妾……领旨谢恩,请陛下放心,不论用何法子。”
她声线颤抖,却不曾稍加犹豫,转眼间便下了决心。
好赖她总是要活的,既然有能离开金谷园的机会,她总得握住,她不能和这个失了权势的疯子在这里一辈子。
没了皇位,空有个太上皇的名头又如何?不知何时便再度触怒那位新帝,连累她赔上性命。她到他身边是做贵妃的,不是来当日日性命悬于刀刃下的阶下囚的。
“贱人!你竟意欲背叛朕!”太上皇听出她话外之意,一时气得发急,想朝她扑去,走了几步踉跄地倒在了地上,眼仍死死瞪着她道,“朕待你不薄,除了后位什么没给你,你就是记恨朕第二次没有立你为后,朕让人打压了你哥哥,你疑心是朕让他杀了你哥哥,你一直记着……”
她脸色未变,不曾辩驳半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容安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时,还未下朝,好不容易等到下朝了,主子回到了太极殿,他送了杯茶进去后,觑着空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未加删减地一一述了,之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等着主子发话。
“知道了,派太医勤去就是,别的不用再管”,李珣随手打开封折子,边看边道,“若程昱送人回来了,叫他进来。”
不久后程昱匆匆赶入,行礼道:“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陆原回去了?”李珣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眼。
“是,齐国公已回去了,奉陛下旨意,臣将他送到了家门前。”
“你可有见到……”李珣顿了顿,想到她后长指一僵,在桌案上轻轻触落,铿然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程昱听见了,眉峰一震道:“薛娘子安然无恙,还与陆夫人一起出来迎了迎齐国公,臣见她脸色尚好,想是缓过来了,没因那天的事受惊太过。”
“是吗?”
李珣突然想起方才所闻,那位太上皇所说的一句话,她是嫁过人的,永永远远会有个丈夫在心里头。
丈夫是女子的定心骨,想来有那个人在,她有再大的惊吓,也该平定了。
况且还是她口中的哥哥。
他神色开始晦暗不明,久久地未再说下一句话,程昱不敢催,默声等着。
“继续派人跟在她身边,那天的事不能再有,两个人不够,你亲自去挑。”
程昱答了声是,又小心翼翼道:“还有件事要禀告陛下,臣离开时,留意了一耳,正好听见陆夫人催着薛娘子回岭南去,说趁着秋日路上好走,最好是三四天内便动身……”
“若没有这场战事,她本就打算回去了罢?无妨,让她走,让她离开……”
说着说着,想到那天听见的几声“哥哥”,叫得那般依依,他心火焦灼,无法在座上坐得安稳,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大掌一推便推开了窗子,秋风溢了进来,吹得人彻骨清醒。
“你出去,朕一个人静静。”
李珣站在风口前,玄色龙袍随风猎猎而响。
不再说那些违心的话。
有什么掩饰的必要?
他就是想她留下,想她留在身边,想保护她,想做她的丈夫,她口中的哥哥。
日思夜想。
想到浑身如虫蚁啮咬,身不由己。
忍不住想在她面前撕毁那些诺言,只要能留下她。
宝华寺的高僧智清被请入了太极殿,身披袈裟步入了书室,双掌合十行礼。
“朕有事问高僧,还请一答。”
“贫僧知无不答。”智清宝相庄严,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声。
“朕,有一失去之物,心爱至极,却被他人所占,若欲强夺回来,高僧帮朕一算,可或不可?”
李珣声音发沉,负在身后的手掌悄然握成拳,在问出之时,便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即便不可,又如何?
他绝不能失去她。
做个出尔反尔之人而已。
第55章 他知道她不会情愿。
智清进来时未曾得见新帝的脸,只见他站在窗前,背对着人,仿佛座沉默而立,无法撼动的高山。
可说出的话却沉中带痛,意有所指。
他想到登基大典前的某个午后,他正在静室打坐,惊闻这位尊贵无比的香客前来礼佛,忙从蒲团起身,将宝华寺门大开迎接。
这位香客入了宝华寺大殿,仰看了眼佛像金身,似信非信,叫过他去,说了欲择日立后,只是不知日子定在哪日好,所以来佛前相问。
说着,便给了他份不知哪家娘子的生辰八字,问道登基大典那日立后,可有违逆天时,可会碍婚姻不顺,夫妻生隙。
登基大典是礼部特意挑选的吉日,早已在佛前问过三四遭,万无一失,这样来问,便是要将立后日子定在这日了。
他心中有数,看了眼那八字有些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何时见过,便将递给礼部的话又复说了遍,还添了几句祝语。
旋即他便看到这位素闻喜怒不形于色的香客罕见地笑意一显,走出大殿时,随口便给宝华寺添了数万两修缮之费。
可等了几个月,登基大典过了,又开了战,始终没有立后的消息,后宫妃嫔也不曾新添一二,定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今日这番话,倒像是隐隐在说这件事……
智清想到此处,刚要应声,却见新帝已是转过了身,朝他略一抬手道:“罢了,你无须再答。”
说着,眼神直直越过他,吩咐起他身后之人道:“容安,送高僧回去。”
容安领命上前来请。
智清看清了新帝脸上那定了决心要将什么东西夺回身边,不容任何人忤逆的神情,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怀慈悲,虽不明所以,仍是劝道:“贫僧斗胆一言,献于陛下,世间万物强求不得,有不可得者,若试以慈悲成全……”
李珣神色冷峻,充耳未闻,撂了句送客,便径直朝内殿走去。
他不信佛,也不信神,当初去宝华寺,不过想要一句良辰吉日,此后夫妻美满的祝语。
现在看来,佛不可信,他唯有自寻出路,才能解心中苦厄。
智清出了太极殿,长叹一声正要离开,容安将他送到马车边上,也知道这位高僧素来与人为善的秉性,但主子与薛娘子之事,又岂是慈悲两个字解得了的?
“高僧,我也斗胆劝您一句”,容安悄悄道,“这件事您最好少插手些,免得惹怒陛下。”
智清摇摇头道:“贫僧已知道了。只是……容公公,还望你多劝劝陛下,若是物要强求尚且不算什么,若是人……哪里是能强求得到的?”
他已隐隐猜到些什么。
做马车回宝华寺路上,他又想起那八字,正好听见外头传来贺胜之声,隐约能听见齐国公三字。
他猛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齐国公之女薛明英,新嫁与岭南崔家,成婚之时的八字还是他相合的。
此前这位娘子的事他也颇有耳闻,对储君爱慕至深,纠缠不休,上京无人不知。
一朝嫁去岭南,他本以为这件事从此便过去了,这位娘子会与那位崔家郎君情投意合,美满余生,没想到如今新帝又改了主意……
智清在车上如坐针毡,想着那位齐国公夫人乐善好施,在宝华寺做了不少功德,如今她家里的娘子可能遭难,他须得……须得做些什么才是。
不能袖手旁观。
容安送走人后,回了太极殿内,问了底下人后来到了另外一间书室,不敢推门而入,只站在门外回话道:“主子,高僧走了。”
“你进来。”
容安走了进去,不敢乱瞧乱看。
主子对政事从不松懈,他再清楚不过,可当初辟这间书室时,主子命他除了将居玄堂的数十幅画搬来此间外,特意交代,往后不许将任何折子带入此处,若有急事,传话便是。
所以这间书室里头,除了那些画以外,未曾有别的东西。
从庆州回来后,几乎每个晚上,主子处理完正事,便要来此间静坐大半个时辰。
有时他奉命送茶进来,能看到书案上展着画作,主子垂眸视着画中人,欲伸手触碰,却又在伸出手掌的那一刻收了回去,压抑着发笑,似爱又似恨。
其实他知道画中人是谁。
从这些画还在居玄堂时就知道了。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人说过,有幅画景是冬日,雪下得极大,一位穿着艳红斗篷的娘子踏雪而来,手中举了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颤巍巍递到人跟前,眉眼含笑生辉,似团极盛的焰火,煨得人心口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