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8      字数:3855
  
  “说。”
  江南刺史忙将这三日所查,一五一十禀尽。
  他还理出了份名单,上头写了江南的受贿吏员以外,还有京中官员,品秩不低,查了他们的家世背景,都和江南有牵扯。
  “是吗?”李珣听得有些出神。
  这倒和他这几日亲力亲为的查访不谋而合。
  吏员之间,因同乡结党的不少,但比起别的地方,江南出去的似要更紧密些。
  他走了不少地方,渐渐便有了底,此地尤重文教,尚读书,每逢乡族中出个文才稍稍过人的子弟,便倾力扶持。这本是好事,读书人多了,为国效力的人便多,说起来于国有功。但这些人因受了难以偿还的乡族之恩,难免抱走一团,也倾尽全力回报。久而久之,便形成种特有风气,盛行于江南官场之中。
  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要如何才能遏制。
  薛明英瞥了眼,见他这个样子,倒更觉适应些,若他只是大晏皇帝,没与她有过去、现在这般牵扯,她定会万分崇敬他,与旁人一道,从心底将他视作明君。
  李珣敏锐地感知到她的视线,思绪一断,也让底下人停了下来,揉了揉额角道:“英英可想先回去?”
  江南官场要如何整治,并非三两句话说得清,彻夜通宵也属正常,留她下来,也不过让她在旁打瞌睡,倒不如放了她回去,许还能换她念他几分好。
  薛明英眼中兀得一亮。
  李珣眯了眯眼。
  薛明英当即婉声道:“陛下明日便启程,还是等送了陛下,我再走。”
  李珣定定地看了她有几息功夫,到底还是将她唤到了跟前,没再问她想不想,直接交代道:“回去后,你,或者你母亲有什么事要办,就吩咐容安,他替你安排。”
  说完,又问她那枚乌金印鉴收好没有。
  薛明英点点头。
  “放在哪里了?”
  “家中。”
  李珣不大满意,看了眼她全身上下,指着她腰间将腰束得盈盈可握的锦带,“日后挂这里。”
  薛明英道好,眉眼恭顺地站在他跟前,平添了几分耐性,就等着他说出那句让她回去的话。
  李珣仰坐在太师椅上,见她因归家心切,连声应是,不免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她还当真没半点眷恋。
  沉下脸,他将她手拉着,不舍得摩挲了又摩挲,良久才道:“闲暇了,少看些宫怨诗,知道没有。那都是落第的读书人写的,尽是些杜撰胡言。”
  “……是。”
  薛明英被人松开手时,只觉逃出生天,朝他行完礼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上厅。
  经过江南刺史时,他忙站了起来,送迎。
  “你继续。”李珣以掌圈住扶手,等那人身影再也看不见,垂了眸,在眼底投下片阴影,说话声越发冷硬。
  她一走,将热闹都带走了,只剩下寂然。
  他都不知自己还能忍多久。
  薛明英骑马出了城,赶回家后,便一头钻进了湢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将连日来那人留下的气息从身上洗去,如释重负。
  云合走进来,给她拿了套家常裙子,背对着将裙子挂在衣施上时,顺嘴问了句小姐怎么没和夫人一起回来。
  薛明英趴在浴桶边,懒洋洋道:“母亲明日再回。我这几日有事要办,并非住在汇文巷。”
  云合当即想起那天闯进来的陛下,还有之前看见的,小姐身上的掌印红痕,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现在事已经办完了。”
  薛明英朝她笑笑,整个人又成了那人没来之前的模样,轻松舒怀。
  这等模样,一直维持到了晚间。
  等她坐在扶手椅上,看见桌案上的诗集,翻开后有张纸片掉了出来,明晃晃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仿佛那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畔咬牙切齿,说他绝不会让她如愿。
  薛明英被震住了。
  又深深吸了口气吐出,觉得总会有那时候的。
  当初她也认为,从齐国公府到东宫的路,哪怕走一辈子都不会累,如今呢?
  上京隔着江南千里,他总有厌烦一日。
  她不急。
  第89章 两年后。
  次日,天刚蒙蒙亮,薛明英醒来,见自己正蜷着手脚在美人榻上,盖了张团花纹毯。
  下意识地,手向腰间摸了摸,见空荡荡一片,方才松了口气。
  昨晚上,她入了床帐里头,明明已经想清楚了,躺下后却怎么都不能安心。那人写下的字在眼前晃悠,腰间仿佛也还搭着只大掌,占住了便没有松开的意思。
  挪到了短窄的美人榻上,身后没法再睡下个人后,才真正说服自己那人已然离开,这才缓缓睡去。
  而到这时,他定然登上楼船,回京去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马车的动静,又听见母亲的声音,薛明英眼中有些发热,急忙迎了出去。
  薛玉柔命侍女们从马车搬下不少东西,转头看见自家娘子匆匆赶来身边,连鞋履都没穿好,眼里满是雏鸟般的依恋,不由笑道:“娘平时不也是呆个三四日就回来了,怎么这次眼还红了?”
  她将人搂住了,往屋里带,略带不满说着早上凉,穿这么单薄就跑出屋子来伤身,以后得多注意着些。
  薛明英低低地应了,又着急问起母亲身子的事。
  侍女们送来了热汤,薛玉柔拧了热巾子给她擦脸擦手,含笑道:“老样子,差不到哪里去,还是照着那些药膳方子吃,等吃到年下,许就根基巩固了。”
  薛明英舒缓了脸色,道那就好。
  母亲身子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那场大火里受了惊吓,添了体虚心弱的毛病,还是多亏了时大夫,才没酿成大病。
  想到时大夫那个医馆,她顿了顿,问道:“那母亲还去医馆里头帮忙吗?会不会太操劳?”
  “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薛玉柔洗着手,带着水雾的热汤间,隐隐地散发出一股草药清香,不仅旁人闻着沁人心脾,她自己也觉得舒心,“阿英,我问过时大夫了,他说不妨事。若是整日什么也不做,或许还会闲出病来。我这样每日去医馆里帮些小忙,倒好。”
  “娘不觉得辛苦就好。”
  “不知怎的,我做起医馆里的事,顺手极了,常觉得若是早个十来年,或许也能和时大夫一样,当个救病治人的大夫……罢了,过去就过去了,眼下这般我早已心满意足。再说还有秦妈妈跟着,那宅子里的容安倒是也热心,时大夫颇为照顾我,阿英不必担心。”
  从母亲口中频频听见时大夫,薛明英不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在家可好?没出什么事罢?”薛玉柔想起来还没问她,提了一嘴。
  “没。娘赶着回来,我也才起,刚好去厅上吃早膳,吃完我还得去外头走走,这几日在家里闷得慌。”
  薛明英遮掩了过去,没让她看出异样。
  “好,我先过去,你换好了衣裙就过来,时大夫还教了我几副清凉药饮,你喜吃凉的,倒可以试试,添上荔枝看味道如何。若能吃得惯,比那些用冰生凿出来的好。我赶紧吩咐下去,用锅子熬起来,午后你尝尝。”
  薛明英点点头。
  看着母亲走出去的背影,隐隐雀跃宛如少女般,她不知为何怅然若失,既为母亲高兴,自己心里又觉得难过。
  ……
  两年后,小暑。
  钱塘乡间一处书院内,传出朗朗书声。
  “鸣凤在竹。”
  “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
  “化被草木!”
  “赖及万方。”
  “赖及万方!”①“……”
  “……”
  女子领读之声,带着那稚气的孩童声音,像是从山中流滚而出的两股清泉,将暑气都消去不少。
  挽着妇人发髻的薛明英,站在桌椅之间,看着身边这群摇头晃脑,不停跟着吟诵的孩子,眼里不知不觉便淌出笑意来。
  等到上完课,还不过午时,她给孩子们布置好功课,收拾了东西出去,便上马离开,到了城中。
  汇文巷的那处宅院里头却不见母亲身影,容安赶出来迎接,说她母亲在时家医馆那里,这两日天热,医馆熬了祛暑汤分发给男女老少,人手上短缺起来,她母亲便带了秦妈妈和家里几个侍女过去。
  薛明英低了低眉,来到了时家医馆,远远地便看见医馆门前搭起来个凉棚,母亲正站在底下,给来往的人舀着汤水,许是有些累了,被秦妈妈扶到了一旁坐着,里头闻声赶出来一人,是她这两年见过不少次的时大夫,他似乎在劝说母亲进去,无果之后,随手取了个蒲扇来,给母亲扇着风。
  不知还说了什么,母亲指着医馆的招牌笑了笑,时大夫也跟着笑起来……
  还是秦妈妈先看见了她,叫了声“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