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47
  
  漫天风雪里,虫子般瘦小的身体扭动了几下,最后终于不动了。
  ……
  赵归梦不知昏迷多久,睁开眼时,山洞洞壁有火光闪烁。她侧首一看,裴珩还在,只是闭着眼养神,略有些狼狈。他身上那件白袍被她大力撕下一条。从左领口到右下摆,破碎的地方有些凌乱。但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就连左肩伤口渗出的雪,也变成了点缀的红梅。
  她慢慢撑着手臂坐起来。柔软的触感令她惊异地低头望去。原来她躺在裴珩那件大氅之上。赵归梦的神情无动于衷,她站了起来,抽出鞭子,轻轻抚摸鞭尾,忽然一个用力,鞭如灵蛇缠住了青年的腰:“裴大人,你借我二师兄之手,葬身山崖,又借我之手,重活于世。可是,我既然知道你没死,你就得跟我走一遭了。”
  青年头也未抬,只说了个“好”。
  雨已经停了。
  天也亮了,洞口隐隐透进天光。
  赵归梦舒展了一下肩颈,起身往外走,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氅。
  裴珩弯腰拾起:“走吧。”
  除了山洞,沿着小路往山下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太窄了。这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因为实际上,这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凸出的岩石,极为狭窄。
  若不是崖壁上那些攀扯着树木的藤蔓,能勉强当做扶手,否则根本难以行走。赵归梦走起来尚且觉得艰难,裴珩的左臂还受了伤,几乎不能动,但他竟然一声不吭,也没有放慢步伐,稳稳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些来崖底搜寻的戢雪卫早就离开了,似乎认定他断无生机。
  这正好也方便了他们。
  瀑布的声音还是很吵闹,两人从瀑布后走出来时,身上已被浸湿。趁着天光,赵归梦看见他脸上有几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她猜想,那应该是他从山崖上坠落下来,在崖壁上滑落受伤的。这个山洞在崖壁离上方近三分之一出,洞口被胡乱纠缠的藤蔓遮挡。
  裴珩应当是抓住了藤蔓,才阻止了坠崖的趋势。
  “死而后生,裴大人好算计。”赵归梦道。
  裴珩道:“孤注一掷罢了,比不得赵门使心细如尘。”
  远处的树林背着光,就像密密麻麻的人群。不,是真的有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人数不多,大约十几人。
  见到裴珩,众人齐齐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快步上前,对着裴珩拱手行礼:“郎君。”
  赵归梦嗤笑一声,难怪他如此平静,原来是早作了部署。她心底暗骂一句少奸巨猾。
  那行礼之人见到赵归梦,显然是认得她,立马拔剑。身后那群侍从,纷纷拔剑相向。
  赵归梦忽然发作,右手用力,将裴珩拽之身前,左手屈指成爪,扼住他的喉咙:“裴大人,你还没感谢我救命之恩呢。”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眉眼弯弯,极为明媚。
  裴珩颈上的脉搏,在她的掌心跳动,平静但有力。
  第4章 白狐氅衣“所以你的救命恩人,我当定……
  裴珩朝轻抬右手朝后一挥,众人便纷纷后退十步。
  “赵门使,”他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流露出被人嘲讽的尴尬,“你来找我,是想得到我手里的东西吧?”
  赵归梦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问:“东西呢?”
  裴珩勾唇一笑,如天光破晓:“你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但如果我进了戟雪门,你我都无法得到。”
  赵归梦闻言乜了他一眼,裴珩也看向她,静静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她道:“能不能得到,你说了不算。”
  她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带,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我若是以你性命要挟,不信他们不把东西交出来,你说呢,裴大人?”
  裴珩轻声一笑,胸腔轻轻震动:“你大可以一试。不过,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吗,赵门使?”
  这该死的读书人!赵归梦咬牙,她最厌恶读书人,一肚子鬼心眼。而自己怀里这个,正是大庆最会读书的读书人!真是……想掐死他!她手下微微用力,感受他柔软的肌肤。他的脉搏稳健有力,一点不乱。
  赵归梦静默了片刻:“你还会落在我手里的。”
  “那就算裴某命薄。”裴珩道。
  赵归梦骤然收手,猛地把人往前一推,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怒气冲冲地回了屋,一头扎进热水泡了许久。当年的刀伤早就痊愈,甚至连疤痕都很轻了,但是似乎又留下了终生的烙痕。每到雨雪天气,她总觉得夹杂着寒气的痛意从她背后的刀疤钻进骨髓,令她痛不欲生,仿佛浑身的骨头被蚂蚁啃食。
  只有泡进热水里,才能缓解一二。好在今天的雨没有下太久,这会已经停了。她昏昏沉沉地倒头就睡,从白日里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这才缓过来劲。赵归梦起身,哐啷哐啷地从乱糟糟地茶案上找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隔夜的凉茶就往嘴里灌。
  许是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院里的仆妇小声地问:“赵门使,赵门使,您醒着吗?”
  “什么事?”一杯凉茶入肚,人彻底清醒。
  “平国公来了,等了您半个时辰,在后院的亭子那呢。”
  赵归梦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用凉水洗漱。
  “门使大人,我给您收拾屋子?”仆妇问。
  赵归梦抬起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水珠,说:“不用。”
  仆妇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好好的美貌娘子,整日不施脂粉、不好打扮也就算了,屋子里也乱得一团糟,她也是偶然间瞥见的。主子们没空收拾也是常事,只是这位门使大人从不允许她们进屋收拾。
  这个不大不小的宅院,只有三进出,在这居大不易的瑞京,已是难得。赵归梦这个抠门的穷鬼,自然不会单租这样大的一个院子。这里属于戟雪门,是戟雪门四大门使的住所。
  大师兄周符也是师父周叙青唯一的儿子,平日里对戟雪门的事物并不感兴趣,醉心诗酒。周叙青管教几次无果,反倒激得他直接搬离这个院子,一个月也回不了瑞京几次。
  二师兄高程和她一样穷,自然都住在这里。只不过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平日里两相不来往,互不打扰。
  四师弟嘛……
  后院的亭子四面挂上了厚厚的毛毡。一掀开毛毡,一阵香暖的热风扑面而来,平国公慕亭云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师姐!”
  四师弟就是晋王次子,平国公。赵归梦随手拿起炉上烘烤的金橘,塞进嘴里,皱了皱眉,真是讨厌酸不溜的东西:“你怎么又来了?”
  慕亭云受伤地皱着眉,他指了指桌上的红漆五层圆木攒盒,说:“泗水楼新出的点心,我大早上亲自去买来给你送来,师姐,你都不说谢谢。”
  还嫌弃他烦。
  他絮叨起来没完,赵归梦耐心告罄,敷衍地谢了他。这时,慕亭云挥退了下人,反手掩唇,挥退了下人,压低声音道:“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赵归梦的眼神写满不信任。仿佛在说,你能知道什么大事。
  慕亭云拍拍胸脯,急于自证:“我偷听来的,我爹和人在书房里谈话,说上奏裴暄通敌的人正是朔州知州,但是……”
  他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却在赵归梦冷幽幽的眼神里被迫放弃这种趣味,直言:“他前几天被人屠了满门!”
  赵归梦手上的动作一顿,狐疑地问:“你确定?”
  “当然!”慕亭云道:“裴二这下麻烦了,这像是他杀的人,现在两边人都死了就更说不清了!”他转念一想,又说:“不对呀,按照行程来算,朔州知州死的时候,裴二都已经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了。”
  赵归梦道:“他在回京的路上,未必他的人也在回京的路上。”
  她眼睫半垂,敛去眼神里的深思。
  慕亭云道:“有道理。而且朔州外面就是西戎,不知道这事和西戎有没有关系。所以这个案子虽然有朔北路提点刑狱司主审,但是皇上肯定还要派人去的。”
  “谁?”
  “还不知道,不是大理寺就是刑部呗。”慕亭云眼珠一转,说:“我觉得咱们戟雪门也得去。”
  咱们戟雪门?赵归梦抬眼打量他。慕亭云被她这眼神瞧得心虚,连忙为自己辩白:“师姐,我也是四大门使之一呀,只是师父从不给我派任务,我能怎么办?”
  他甚是委屈,满腔才华不得施展,还被师姐从门缝里瞧。
  赵归梦站起身:“我去问问师父。”
  “你急什么呀?”慕亭云赶紧道:“你放心吧,二师兄已经被派去干别的事情了,这次朔州肯定是会让你去的。”
  赵归梦闻言顿足:“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个事情更重要?”高程走了?她还想打探一下那个射箭的戟雪卫呢,眼下人肯定被高程一并带走了。不过,等他回来也不迟。她细细回想,只记得那人眼皮上有颗黑痣。半眯着眼时,黑痣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