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62
裴珩又沉默了,似乎对此不感兴趣。慕亭云急忙自证:“真的!师姐昨日脸色阴沉,可吓人了。”
赵归梦平日脸上总是挂着笑,虽然泰半是嘲笑和讥笑,怎奈颜色好。所以旁人总记得她嘴角那一双梨涡。
裴珩垂下眼睫:“那岂不是说明这位少卿大人得罪了赵门使?”
“我看未必,不像那么回事。”慕亭云摆摆手,又举着三根手指在额前,作出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子,挤着嗓子学人说话:“赵赵,说什么事不过三,我跟你发誓,我只去过一次!”
说完,他把手放下来,挤挤眼睛:“怎么样,信了吧?又是赵赵,又是对天发誓的,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事。能是什么事呢?事不过三?他是不是干了什么事惹师姐生气?”
他在这思索半天,没听到回应,不高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想法都没有。”
裴珩倏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慕亭云觉得那熟悉的被他爹恐吓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转瞬之间又消失了。
裴珩牵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你不觉得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不在于他为什么发誓,而在于赵门使为何不想让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么?”
说到那个“你”字的时候,裴珩略微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
“对哦,师姐为何瞒着我?”慕亭云皱起眉头,“我也不敢问呀,不行,裴二,要么你去问吧?”
裴珩摇头:“这是你们戟雪门内部的事,与我无关。难道你不关心你师姐么?”
慕亭云叹了口气,又重振旗鼓:“你说得对,我要想办法搞清楚这件事!嗯!”
裴珩低头,嘴角的笑全然不见。
—三日后。
辰时未到,鸡才鸣一声,天也还未明。
“咚——”“咚——”“咚——”知州衙署被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生硬地敲醒。
孙立耕睁开混沌的眼,晃了晃混沌的脑袋,还未从混沌的噩梦中清醒,就发现身处真实的噩梦里。他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下,也不披衣,皱着眉喊:“来呀!”
门外的仆从进来,垂手立在屏风外侧:“大人?”
“去看看,谁在闹事!”孙立耕气道。
他昨日才从客栈搬回来,原因无他,夏时远住在这里不肯搬,倒显得他怯懦。昨日后半夜,夏时远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整队点着火把外出。整个署衙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偏偏院里风呜呜地刮着,吹得人心头发紧。他想到院里那几十具白骨,风从白骨孔洞钻进钻出,愈发诡谲阴森,他也愈发觉得这风渗人。
临到天边变成蟹壳青,快要亮了,孙立耕才睡着。这才睡着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被吵醒。
不等仆从回禀,孙立耕气撅撅地走了出来。
门外敲响鸣冤鼓的,是个来了好几次的瘦弱妇人。她如此瘦削,却又如此有力,一边敲鼓,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民妇要状告知州徐允则,残害平民,假死脱身!徐允则,他没死!没死!”
孙立耕一手扶着官帽,一手指着她:“又是你这刁民!你上次来,说你手里有徐大人亲笔写的契约,结果怎么着,那契约是你的欠条!徐大人死了,没找你要回也就罢了,你还拿着欠条,试图诋毁已死之人。本官怜你丧女之痛,没让你进大牢。你居然还敢再来?还敢说他没死,如此诋毁,来呀!”
他招手,意图让衙役把这闹事的刁妇下狱。
衙役双手已经按上了妇人瘦弱的肩膀。
“住手!”街头传来一声厉喝,两对高头大马从晨雾中疾奔而来,马上的劲装侍卫皆玄衣雪刀,神情肃穆,此时此刻现身于人前,竟有几分阴司鬼使的阴冷之气。
竟是戟雪卫!孙立耕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孙大人!”众人勒绳下马,领头的青年黑瘦的脸宛如冷铁,“依《大庆律》,凡有庶民挝鼓鸣冤者,各县州路衙门皆须即时处理,不得迟延。”
孙立耕道:“这刁妇第三次鸣鼓,满口胡言,说徐大人没死,她又没有证据,何须再审?”
“谁说没有证据?”原来这队伍的后面还有俩拱顶马车。马车门前坐了两个绿裙女婢,一左一右。车门从内打开,红衣少女旋身飞下,飘然而至。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让孙立耕不由得想起那日的屈辱,怒道:“戟雪门没资格插手这个案子!”
这女子,既不三从,也无四德,终日混迹男子中,成何体统?
赵归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缓步逼近他:“孙大人,我不是来插手这个案子的。”
她腰间的黑色鞭子随着她的步子一起一伏,无声无息地透露威胁。
“那你来做什么?”孙立耕后退一步。
“我是来帮你审这个案子的。”她踏上台阶。
孙立耕紧绷的脸生硬地挤出冷笑:“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我有证据呀。”赵归梦也笑,笑得春风和煦。
“证据何在?”孙立耕后退半步。
赵归梦环顾四周:“夏时远呢,他不在,我怕你不敢接这个证据。”
孙立耕退到最后一层台阶,犹自强硬:“本官没有什么证据不敢接。”
“是吗?”赵归梦突然站定,用一双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孙立耕心中立马涌起悔意,但话一出口,只能继续说:“自然。”
赵归梦右手朝后伸去,绿漪捧着个木匣放在她手上。赵归梦稳稳地接过,轻轻巧巧地朝前一送,递给孙立耕:“证据在此。”
第29章 妖女与官“少卿大人,独乐乐不如众乐……
孙立耕低头看了看赵归梦手中的木匣,抬头对上那双令人心头怒火直涨的眼睛,心中突然顿了半拍,周身泛起冷意,后背唰一下冷汗密布。
戟雪门。
戟雪门的赵归梦。
此刻,孙立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封凭空出现在衙署后院的信、那封写着“夏时远亲启”的信,根本就是赵归梦布的圈套,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孙立耕犹豫了。他看着这个木匣,俨然就是已经点了引线、只待他接手就即刻爆炸的火砲。
可是他刚刚已经夸下海口,两边不仅有他的属下,还有始终在衙署门外不肯离去的百姓。他不愿被人看出自己的胆怯。
他两相为难,混沌的脑袋早已清醒,额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归梦又把木匣朝他送了送,声音关切:“孙大人,怎么不接?”
如果她的眼神没有那么戏谑,她的关切或许能有几分真诚。
孙立耕被架在火上烤,他无法儿了,抹了把汗,装作冷静地吩咐书办把木匣接了过来。
他扭头一看,发现赵归梦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你还要做什么?”
“旁观孙大人升堂啊。”赵归梦理所当然,“孙大人,赶紧的吧。”
孙立耕气短:“你一个女子……”
他终于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孙大人对我的身份好像很不满?”赵归梦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平时着他,眼里露出几分刀口剑尖处磨砺而来的锋芒,“不如,随我回京于陛下面前分辩一二?”
孙立耕喉头滚动了几下,拂袖进去。
“升堂!”
两排杀威棒在地面铎铎,衙役们拉长嗓子喊:“升——堂——”瘦弱妇人面容镇定,眼神中带着超出生死的决心。她长拜三下,额头重重触地,声音喑哑而坚定:“大人,民妇要状告知州大人草菅人命!”
孙立耕胡须抖了抖,强抑怒气:“证据呢?不要再拿那张欠条说事!”
瘦弱妇人的眼神慢慢转向赵归梦,后者望着她,手里稳稳地端着茶盏,笑得梨涡浅浅:“什么欠条?什么契约?这事得先说清楚吧,孙大人?”
妇人干枯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木匣打开,里面还有几层麻布,像剥蒜一样层层揭开,露出一张泛着毛边的黄色宣纸。
妇人掌心朝上,托着宣纸,这张薄薄的纸颤颤巍巍,可她双手手背青筋暴起,仿佛托着小山一般沉重的东西。
书办取了宣纸,孙立耕横了他一眼,显然不愿沾手。书办便转而递给赵归梦。
赵归梦伸手接过那毛糙的宣纸,上面只寥寥两行字。字迹潦草,勉力能认:今有农妇王氏,借徐允则二十两银,以供家女赴秀坊学艺。
立欠条人旁边是一个暗红的手掌印。除此之外,没有欠款日期,也没有立条人的签名。总之,哪怕这是一张真的欠条,也相当敷衍了。
那瘦弱妇人见她接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不再跪拜孙立耕,转而朝向坐在旁边的赵归梦,话未出口,泪已涌出。好不容易找到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像风中一缕不甘的幽魂在喊冤:“不是我找他借钱啊……不是啊……是他、是徐大人说有绣坊娘子收徒,我给了他二十两,那是我给我女儿的学费,是我们一家省吃俭用两年才有的二十两!他收了我的钱,带走了我的女儿,反而说我接他的钱!说我女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