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24
“公子是好人,”兰芽眯着眼,“哥哥,咱们运气真好。”
“是啊,幸亏遇见了公子,”寒樵又少年老成地叹气,“赵门主也是好人!要不是遇见他们……”
他想到不开心的事,情绪又有些低落。不过很快,这点低落又被更大的好奇心压住了:“妹妹,我有件事想问你。”
兰芽不明所以:“什么事,哥哥,你直接问嘛。”
寒樵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那个姓蒋的行刑那天,赵门主带你出门了。她是不是带你去看了?”
兰芽点了点头。
寒樵说:“我求公子让我出去看看,公子不让。他说,我胆子没你大,还说我什么心性没你强,会做噩梦。你一个女娃娃都不怕,我怎么会怕?”
兰芽哼了一声:“哥哥,那真的很吓人的。还好你没去。”
“你怕吗?你做噩梦了吗?”寒樵紧张地问。
兰芽认真思考了一会,又摇了摇头:“我不怕!赵门主说了,我要不想看,可以不看。我自己决定要看的。那个姓蒋的,原来也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长得又瘦又老。我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呢,原来就跟隔壁买豆花的爷爷长得没什么区别!”
兰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他也怕死呢,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丢死人啦。我当时可都没哭,还把银子带回来了,我厉不厉害,哥哥?”
寒樵用力地点了点头:“芽儿厉害,连公子都说你比我胆子大,公子怎么会说错呢!”
两个人笑成一团。
兰芽又问:“公子和赵门主刚刚骑着马走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寒樵说:“我也不知道,等会休息的时候问问国公爷吧。”
兰芽又点头。
等到夜色将近,几个人在一个小镇子上停了下来。慕亭云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
回首向后看去。
第三辆马车一路上都非常安静,除了马夫,也没有别的下人。一只略有些瘦削的手掀开车帘,里面的人下了车。
“夏公子,请这边走。”绿绮上前迎了迎。
“多谢。”夏时远拱手道谢,声音略有些嘶哑。
慕亭云没好气道:“你管他干嘛!”
绿漪有些无奈,道:“少爷,这又不是夏公子故意瞒着不告诉您他和赵门主有旧。”
道理如此,奈何不了国公爷他就是心里不平衡啊。
他环顾四周,道:“怎么,师姐和裴二还没回来,这太阳都落山了啊。”
寒樵也焦急地看着外面的天色,道:“国公爷,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他们?”
“得了吧,谁能找得到师姐啊!”慕亭云唉声叹气,“当初来的路上,师姐就把我一个人丢下,现在又这样!”
绿绮连忙道:“您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这不有奴婢们,还有戟雪门这么多大人们在。”
这样的安慰,自然是不能抚平慕亭云的不甘。只不过,下一瞬,他就看见坐在一角默不作声的夏时远,便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诡异的是,他此刻心里就舒服多了。
慕亭云往夏时远身边挤了挤,道:“听说,你和我师姐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夏时远早前了解这位小公爷的脾气,人虽然有些胡来,但本性不坏,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加之夏时远也知道,正是因为有了慕亭云,赵赵这几年在京师过得还算顺利,因而也就不讨厌他。
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哪知,这位小公爷是看不懂他人冷脸的。只要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叫他滚,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识趣而退。
慕亭云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追问:“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失和啊?我听说,你俩都是昭勇侯的济慈院里养大的。按理说,也算共患难呀,依我师姐的脾气,她怎么会不理你呢?”
这个问题,显然刺痛了夏时远。他面容一白,眼睫下垂,不想回答。
慕亭云却还在说:“你给蒋柯当学生,这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啊。你是不是自作主张这么干的,没跟师姐商量?”
夏时远嘴唇翕动,只这一个微妙的表情,慕亭云立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大智慧,但对赵归梦的脾性,实在是掌握得很清楚。
这会儿,他见夏时远脸色实在难看,便又好心地安慰:“现在真相大白啦,师姐即便当初气你,知道真相后也肯定消气了。”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夏时远好半晌,才问出口。
他和赵赵,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沾了阿姊的光。
西戎使臣离去那日,阿姊准备和阿史娜一同北上,然后留在朔州。
京师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干净,夏时远不能同她一起离开。
赵归梦前来送行,三人一起用了饭。上一次三人同桌,还是十年前。
阿姊有意修复他和赵赵二人的关系,便当着他的面,亲口问赵赵,是否还在生气。
赵赵只说,命运无常,他们三个各自被卷入不同的漩涡,各自背负不同的命运,各自怀揣着秘密,一路疲于奔命,疲于报仇。谁都没有错。只能说,这一切,与人无尤,与天有恨。
慕亭云道:“还能去哪,肯定是和裴二一起走小路,撇下咱了呗。你也别着急,到了一线天那儿,他们肯定会等我们的。”
夏时远默默握拳不语。离一线天,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呢。
————燃烧的木柴发出荜拨的声响,红色的火星从火堆中溅出,又在空气中变冷变灰,落在地上。
那个已经半褪色的地藏王菩萨雕像,在火光的映射下,好像没有那么陈旧了。他的左手还是杵着一根锡杖,顶端那个老鼠还在探头探脑。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赵归梦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恰逢阴雨天,她发病了。浑身上下都像被沉重的车轮碾过一般疼痛,无暇观察四周。甚至她还担心裴珩会趁自己发病的时候逃走。
现在,她没有发病。她知道裴珩出去,是去捡拾木柴了。
他会回来的。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就会回来。这真是一种莫名的笃信,毫无来由的。
赵归梦知道这种笃信,是危险的,容易将人拉入深渊。可是不得不承认,这种笃信,就像在冬日的夜晚,喝完一杯温热的酒,然后头脑昏沉的钻进温暖的被窝一样令人沉迷。
裴珩很快就回来了。
他半蹲着燃起火堆,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温暖的带着红晕的光,仿佛是他也喝了酒。
赵归梦又低头看他的手,看他好一阵忙活,一刻也不停。点燃了火堆,又去整理稻草床铺——他倒是带上了床茵。
看着他将那些稻草一根一根铺排整齐,赵归梦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原来你那天是嫌弃我铺的不好!”
裴珩手下动作一顿,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主要还是心疼你。我那时见你发病,实在疼的难受……”
“哦?是吗,”赵归梦带着邪恶的笑靠近,“那你别收拾了,让我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手。
还剩一半没有铺好,前半段整整齐齐,后半段乱七八糟。
赵归梦伸手拍了拍乱七八糟的那堆草,轻松道:“好啦。”
裴珩站着片刻,若无其事地走到火堆边坐了下来。
赵归梦同他扯七扯八,见他明明有些心不在焉,还要假装毫不在意,心中觉得颇为有趣——总算她也找到了治一治这读书人的手段。
偷偷乐够了,她才说:“别装啦,裴二,我看你都快难受死了。我逗你的,你喜欢做这些事情,我不喜欢,这不是正好嘛。我又不会在意。”
裴珩闻言一怔,舒了口气,无奈摇头:“你总喜欢……”
“我就是喜欢整你,”赵归梦抢过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无可奈何的样子,就会觉得……总之,我就是喜欢这样对你。”
每次看到裴珩无可奈何的样子,赵归梦就觉得心里痒痒的。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好像所有人都以为裴珩应当是光风霁月,雅人深致的模样,只有她能见到裴珩不一样的模样。
每每这样,她总是一半愉快一半愧疚。因为这个时候,她总会想起苍云岭的大和尚。
她当初也喜欢作弄大和尚,跟他对着干,气得大和尚跳脚,她躲在树后偷笑。
裴珩不跳脚。
他最多最多会叹口气,同时还笑着看她。
好像她对他做什么都没关系。他不会生气,不会计较。
他包容她。甚至说,他惯着她。
这种久违的、被纵容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她之前一直没有同裴珩说过这些隐秘的心思,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口。
她期待地等着看裴珩的反应。
哪知裴珩头也不回,还弯着腰专心致志地整理那一坨稻草,却还回答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