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作者:
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945
她心中暗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怪好磕的。
三人快速穿行,只有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越往里走,那股味道就越发浓重。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殓房。
门口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穿着皂隶服饰的守卫。谢道疏亮出腰牌,“你们先退下。”守卫认得这腰牌,不敢多问,连忙躬身行礼,利落地打开了铁门。
混杂着呛人防腐药水的怪气猛地涌出,几乎让人窒息,不过好在腐烂的味道不算太严重。
章问虞习以为常,率先踏入,谢道疏紧随其后,江愁余也跟进去。
停尸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亮光。几排冰冷的石台上,覆盖着惨白的尸布,勾勒出下方人形轮廓。
没过一会儿,谢道疏的护卫将一人带来,“她是朱壬的妹妹,小六。”章问虞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朱壬死前,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江愁余看向她,小六是更为中性的脸庞,若不是章问虞亲口说,她也不太能认出是女子,她脸色惨白如纸,目光直直落在三人前的白布盖着的尸体上。
她没有管任何人,而是一步步挪到尸身旁边,缓缓揭开了白布。朱壬青灰扭曲的脸,凝固的痛苦表情,身上带着多处致命的刀伤和拖拽的痕迹,可见生前遭遇不少折磨。
“小六……”章问虞的声音干涩沙哑。
小六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朱壬的面容上,长时间的沉默里,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她不觉尸身可怖,将脸深深埋进朱壬冰冷的胸膛,似乎还能感觉到丁点儿暖意。
江愁余、章问虞和谢道疏都沉默着,没有打扰她。
不知过了多久,小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石台边。
章问虞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小六,你哥哥是被害死的。想为他讨回公道,就需要你知道的真相。告诉我们,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小六似乎此刻才听见外界的声音,她缓缓抬起目光,先是落在章问虞身上,随后又移在江愁余的脸上,“她是谁?”声音哭得干涩嘶哑。
章问虞刚准备开口,江愁余开口道:“我姓江,平边侯乃是我姨父,那日我受邀出门,归家时便是满门尸身。”
她说得平静,小六的身体却是一颤,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嘴唇哆嗦着,抓紧了朱壬的衣角,
被害的兄长以及江愁余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来回,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一直跟着谢家大公子谢非行……”小六缓了缓,说话逐渐利索,“那夜,谢家大公子命朱壬哥准备一桌好酒好菜,说是有贵客上门。”
“朱壬哥不解,因着谢大公子一向好赌,身边的不过是纨绔子弟,他跟着谢大公子如此久,也没见过他正经请过什么贵客,待备好席,谢大公子便让他下去,今夜不必伺候。”
“府中规矩多,前日谢大公子才因为赌钱一事,被谢相狠狠责骂,朱壬哥心中担忧,那夜便偷偷去院子前厅瞧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他便瞧见谢大公子跟着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从后门出去了,更令人心慌的是谢大公子还带着府中最精锐的府兵。”
小六呼吸急促起来:“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那府兵是谢相留给大公子自保的,非生命攸关之时不能动,朱壬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鬼使神差地自己偷偷跟了上去……”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进了胥府的后门。”小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然后没多久……里面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停尸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胥家之事真与谢家有关?饶是先猜到三分的谢道疏也脸色冷下来,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江愁余脸色难看,章问虞也颇为惊骇,上一世到她死,胥家之案都是谜团。
小六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朱壬哥吓得魂都没了,连滚爬爬跑回府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迷糊了一晚,第二天就听到了平边侯府满门被杀的消息……”
“他吓坏了,本以为只要装什么都不知道,老实熬到出府就好了,可没想到……或许他也料到了什么,只敢偷偷告诉了我。”小六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我们……我们只想活着……只想活着啊……”她泣不成声,“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为什么啊!”她再次扑倒在朱壬的尸身上。
江愁余却往前一步,抓住她接着问了一句:“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是破门而入还是从里边打开的?”
其余两人听闻这一句话,亦是目光一凝,小六抬起脸,哭腔犹豫道:“应当是从里边打开的,朱壬哥说,他亲眼所见,他们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平边侯府。”
江愁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足以说明,胥家里面也有奸细,这才里应外合,要知道胥家骤然被灭门,第二日周遭百姓都言未曾听到打斗声。
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先迷倒胥府众人,这样才能说通谢非行带着府兵便杀了军营出身的胥府众人。
会是谁?
忽然又想到李方死前所言,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电,继续问道:“那位贵客可是女子?”
小六泪眼朦胧,愣怔了片刻,随后陷入思索
,接着道朱壬并未提及,那人浑身着黑,完全看不到脸,但身量不算很高。
江愁余默默记下,随后请小六再将朱壬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再同她说一遍,小六忍住哭,又从头开始讲。
章问虞瞧见此景,示意谢道疏到一旁,两人到了角落,章问虞便直接问道:“谢家恶行,谢大人知晓吗”
她话不客气,谢道疏没有感觉被冒犯,声音低了些:“我并不知晓,两年前我孩还在谢家别院,谢家秘要只会在主家。”
章问虞这才想起来谢家的劳什子家规,抿了抿唇道:“是我心急,向谢大人赔罪,但我同时也想跟谢大人分说清楚,谢家所为定会被重惩,谢大人此番助我等,心中感激,我也逾矩提醒谢大人一句,早日脱身,莫要身陷囹圄。”
谢道疏垂眸看着她,“多谢章娘子提醒,谢家如同参天之树,朝中盘根错节,若是有用的上某的,便请直言。”
章问虞看着他一幅弃暗投明的模样,饶是觉得怪异,还是匆匆点了点头。
等到江愁余问完,谢道疏留下来处理尾巴,示意两人先走,江愁余拉着章问虞上了马车,先是让车夫去宫门,便对着章问虞道谢:“阿虞,多谢。”
章问虞轻轻笑了笑:“能够帮到江姐姐便好,只是你可曾想过之后如何?”
江愁余:“还是先将所有消息传信给胥衡,而且……”
“而且什么?”章问虞道。
江愁余看向她:“如今最要紧的仍是北疆,我信胥衡能拿下东胡,届时和亲一事便会作罢。”
章问虞听出江姐姐话中的宽慰之意:“我无事,不过是出入不太方便,今日分别,或许要等一切平定之后才能再见。”
“会有那一日的。”
待到送走章问虞,江愁余重新回到戏馆,等了会儿才带着禾安回小院,尾巴同时也跟上来。
进了院门,江愁余同禾安说了今日的所获,同时叮嘱禾安一定要催促暗卫将信交到胥衡手中。
禾安郑重应下。
江愁余有些神思不属,她总感觉谢家只是个引子,在背后还有难以察觉的阴谋。
包括但不限于。
谢家大公子所为,谢相当真不知吗?若是知晓,他又出于什么目的对圣眷正隆的同僚下手,而且那女子究竟是谁?
种种疑团,也许还要细细挖下去。
她敢笃定,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向北方,毕竟那里决定着接下来的局势。
……
北风凛冽,御史台左都御史李严,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身后的议和使团,几乎是撞开了主帅大帐厚重的牛皮帘门。
帐内光线昏暗,炭盆里噼啪作响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然而,本该端坐帅案之后的北疆统帅胥衡,踪影全无,巨大的帅案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虎符匣子静静躺在那里。
更让李严难以接受的是,此刻站在沙盘前,正对着几名披甲将领指点的,赫然是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草帽客。
区区一介白身!无官无品!竟敢堂而皇之地代行主帅之权?!
数日来昼夜兼程的疲惫,以及此刻眼前这近乎荒谬的景象,瞬间点燃了李严胸中压抑的怒火。
“大胆!”李严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略显空旷的大帐内,震得案几上的令箭筒都嗡嗡作响。他一步踏前,玄色的御史官袍在昏暗光线下分外重,目光如电,死死钉在长孙玄那张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脸上。“胥衡何在?!你是姓名谁,一介布衣,无官无职,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在此代行帅权,号令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