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62
  
  李严心中的焦躁愈盛。他感觉皇帝的密旨和“先斩后奏”的令牌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无法落地。他急需一个突破口。
  或许是胥衡命该绝,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军营中正在进行例行的晨间操演。数千将士列阵于校场之上,喊杀声震天,刀枪如林,气势雄浑。李严带着几名御史属官和亲信将领,登上了校场边缘的土台。他扫视着下方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军阵,给了亲信一个眼神。
  “肃静——!”一名李严带来的亲信将领,运足中气,厉声高喝。校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平息,数千道目光带着疑惑和本能的警惕,聚焦在土台之上,聚焦在那位身着御史官袍的李严身上。
  李严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种代表朝廷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诸位将士!本官奉天子明诏,彻查征北疆统帅通敌叛国一案!”他的声音借助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胥衡此人!”他故意停顿,加重了语气,“身为主帅,擅离职守,至今下落不明!其心叵测,其行可疑!朝廷,已掌握其勾结东胡、出卖军情、克扣军饷、虚报兵额之确凿罪证!”
  此言一出,校场之上瞬间一片死寂!数千将士的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愤怒……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便是四面八方而来的质疑:
  “放屁!”
  “胡说八道!”
  “胥少将军不可能叛国!”
  “哪个王八蛋造的谣,老子剁了他?!”
  要说这军营中谁都会叛乱,可胥少将军绝不可能,这战场哪处有东胡狗贼的血,哪处便也有他的血。
  随父从军,且不说那些老将老兵,就是那些新兵蛋子,跟着他走了一回也彻底心服口服。
  前排的士兵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朝着李严拔刀。
  “肃静!!”李严身边的将领再次厉喝,声音却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李严看着下方群情激愤的场面,非但没有惧色,内心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朝廷深知尔等忠勇!”李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试图压下沸腾的怒火,“念尔等多为胥贼所蒙蔽,朝廷不予深究!为体恤将士辛劳,免生灵涂炭之苦,陛下圣心仁德,已决意——与东胡议和!”
  “议和”两个字,直接炸了锅!
  “议和?!”
  “和那些杀我父兄、掳我姐妹的东胡狗贼议和?!”来自锡府等地投军的新兵。
  “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守住了城池,朝廷却要议和?!”守在北疆的多年老兵。
  “去你爷的议和!老子不干!”
  比刚才强烈十倍的愤怒、悲怆、不甘、被背叛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校场!许多士兵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更有甚者,悲愤地
  举起手中的刀枪,狠狠劈砍在脚下的土地上,发泄着怒气!
  李严看着这几乎要失控的场面,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但脸上却故意装出痛心疾首和威严震怒的神情,厉声喝道:
  “住口!尔等要造反吗?!”
  “本官知晓你们不愿相信,但既然本官敢开口,便是有证据!”
  “此乃康忠郡王亲笔,昨日长孙先生对本官言,是康忠郡王下落不明,胥衡乃是带精兵支援西北,可康忠郡王亲口所言,西北一切安好,未曾见胥少将军!”
  “你们皆是大安将士,真相如何?想必不用本官细细分说吧?”
  “议和!乃是陛下圣裁!是为保全尔等性命,保全大安江山社稷!此乃国策!尔等身为大安将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思感恩,反而咆哮君父之命,质疑朝廷决策?!此等行径,与叛逆何异?!”
  李严猛地一挥手,指向校场四周。不知何时,一队队身着不同于边军制式甲胄、手持强弓劲弩的精锐士兵,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土台周围和校场边缘的制高点!弓已上弦,弩已张机,箭镞锁定了下方躁动的军阵,蓄势待发!
  “本官奉旨查案,代天巡狩,有专断之权!”李严斥责道,“尔等若再敢鼓噪生事,冲击上级,质疑国策,便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句句砸下来,校场上的怒吼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喘息,这人来得莫名,穿着不知几品的官服,先是斥责统帅,又冤枉他们谋反,众人此时只觉这人是东胡来的奸细——不然如今眼见着要胜了,打走了东胡狗,他们便来趁机挑拨。
  “李!严!老!贼——!”
  习达显然也是方才知道了校场上发生的一切,猛地跳上校台,目光恨不得啖其肉,一把揪住李严官袍:
  “你安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辱我主帅!逼我袍泽?!”习达的咆哮声震得土台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议和?格杀勿论?老子先撕了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狗官!”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大手已然握住了刀柄,作势就要将战刀彻底拔出,李严身边的将领侍卫拔剑相对,周围的弓弩手也下意识地将箭头抬高了几分,对准了习达。
  北疆士兵同样准备上前拼剑。
  眼看一场血腥的哗变就要在土台上爆发。
  “习将军!住手!”
  一声清喝瞬间穿透全场的杀气。
  是长孙玄。
  他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土台,青色的布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脸上依旧平静,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锐利。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在习达的战刀即将完全出鞘的刹那,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习达握刀的手腕上,竟然以己之力硬生生拦住臂如铁块的习达,谁敢想这是一军师的气力?!
  “长孙先生!”习达扭头,声音忿忿不平,“此人尽是吠吠之语……”
  “大局为重!”长孙玄直视习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将军未归,军心不可散!你若动手,正中奸人下怀!所有边军兄弟,都将万劫不复!”
  习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响声。他看着长孙玄眼中那份深沉的忧虑和坚决,又看向台下数千双充满悲愤、屈辱,却又带着一丝期盼望着他的眼睛……最终,那滔天的怒火硬生生被他压了回去。他猛地将战刀狠狠插回刀鞘,松开李严的衣袍,重重哼了一声!
  长孙玄见状才松开手,转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李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李御史,‘议和’之事,自有朝廷定夺。然军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今日之事,在下亦会据实上奏圣人。御史要查案,请便。但要再行扰乱军心、威逼将士之举,以及你所说的康忠郡王之信……”他略略停顿,目光扫过那些祈求得到答案的将士。
  “御史疑我们是包庇主帅,行的是不忠之事,却拿不出铁证,如今捏着一张不知真假的密信,便断定胥将军通敌,这不也是一面之词吗?”
  “你若是真想服众,便拿出板上钉钉的证据,不然也是徒劳无用。”
  “更何况,你如何行事,众将士在看,京城也在看,御史也该斟酌分寸!”
  李严被长孙玄这平静下的狠意心头发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在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土台之上,气氛凝滞如铁。
  长孙玄的目光,缓缓从台下悲愤的将士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李严那张写满惊惧与强撑威严的脸上。
  “自然,我同众多将士是北疆军,亦是大安子民,担不起李御史口中的叛逆之罪。”
  他继续道:“御史所言,亦有其理。将士们浴血奋战,所求不过家园安宁。朝廷……既有议和之意,想必亦是深思熟虑,为黎民苍生计。”
  “既然此,两方各退一步,李御史全你的圣令,查你的大案,吾等也尽好职责,两不相干,只等真相水落石出,朝廷下令,如何?”
  习达以及其余北疆将士难以置信地看着土台上的长孙玄。一股比刚才被箭阵威胁时更深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可说话的是长孙先生,仅仅在胥将军之下的头儿。他们不懂什么规矩,但懂军令如山,既然长孙先生如此做,便是有他的道理,许多士兵眼中燃烧的怒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握紧刀枪的手无力地垂下。
  李严不知为何长孙玄要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但他的话也是警钟敲醒自己。若是做的太过分,北疆生乱,最后还是自己承担罪责,他来是得政绩的,莫要生出些枝节来,尤其是还有贺元良这个柳相门生,圣人便是让他们俩相互制衡,他可不想落到最后给人白做嫁衣。
  即使某些事要做,也不能太把别人当傻子。
  更何况,他捏紧手中的密信——此信确实是西北寄来的,至于是不是康忠郡王亲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毕竟谁也没见过郡王的其他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