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花椒不浇      更新:2025-09-06 09:58      字数:3947
  
  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都在做梦。
  梦里,与苏绾缡有婚约的是他,和她一起长大的是他,每天形影不离的是他,她对着笑的人,对着好的人,在乎的,关心的,喜欢的,要嫁的,全都是他。
  可有的时候,梦境也会变,她哭红的眼睛,染满了鲜血的手臂,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江畔,凌冽的寒风几乎随时都要将她折断!
  身后明明那么危险,可她看着他,只一步步后退,像是他才是那个怪物一样,满眼只有逃避,防备,抵抗……和快要溢出眸底的恨意。
  一路走来,他机关算计,步步为营,说他城府深重也好,说他不择手段也罢,他自诩也从不是良善之辈。
  所作所为,所图所求,唯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自认为洞察人心,算无遗策的萧执聿,也开始想不明白了。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从十几年前在兰州,一切就都在按照他的预设发展。
  文渊书院被查封,苏成得了他透露的消息举家升迁京城。贺苏两家终于断绝来往。
  他也一路摸爬滚打,宦海沉浮几载,终于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他忍着念着,盼着想着,等着她及笄,就向她提亲,与她成婚。
  可收到的却是她要和贺乘舟再续前缘的消息……
  他分明已经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可为什么他还会出现,为什么他还是来了上京,更为什么她还是愿意和他继续那劳什子狗屁的指腹为婚?!
  他怎么可能忍!
  这么多年,他汲汲为营,不在乎前路凶险,不在乎与狼共舞,朝堂的刀光剑影无声却致命,他无数次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在生死边缘里徘徊,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她。
  他可以以身犯陷,孤身入局,只要能够除掉齐王,早日结束党争,他不在乎会付出什么。
  风玄说他不要命,宋先禾说他野心过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早日坐上那高位,才是真正走向她的第一步。
  可是她却要和贺乘舟恢复婚约,不顾他贺家变故,不顾他们失联多年情分渐失,不顾贺乘舟的为人品行!她什么也不顾。
  他誉满京都,她不屑置之,她在意的,看到的,从来都没有他……
  筹谋多年,到最后竟比不上贺乘舟单单仅仅只是出现!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萧执聿简直嫉妒得整个胸腔都要炸开!
  他实在太窝火了,他绝不允许有脱离他控制的存在!
  既然这么在意贺乘舟,那,为了他,牺牲一点也无所谓吧。
  他转换策略,以贺乘舟作饵,诱她上钩,逼她成婚,他藏下自己所有的阴鸷狠戾,带上朗月清风的温润面具,一步步接近,一步步引诱。
  总之,她在他身边,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还有好长的时间。
  他可以徐徐图之。
  终于,多年夙愿得偿,他如愿看见她面上疏离融化,看见她眸底喜意滋生,她明明就要喜欢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得知真相以后,就可以这样转身离开得毫不犹豫,就可以如此决绝地将他无情抛弃,他伪装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原谅贺乘舟,为什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冰释前嫌,为什么可以愿意一二再地跟他走,却独独不能接受他仅仅只是表里不一的一步呢?
  是因为不够爱吗?
  所以,他无论再怎么伪装,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吗?
  既然再如何小心翼翼,都得不到她的心,那不如就彻底撕毁掉这层表象,将她永远困住留在他身边,无论她愿不愿意……
  萧执聿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既然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换个方式留下,总归是拥有了的。
  可是在看见她的眼底里泄出的淡漠,抗拒,厌恶,恐惧,甚至是恨意时,他又渐渐不甘心了。
  为什么呢?
  他只是喜欢她而已,为什么他在她眼里就变得这样十恶不赦了呢?
  他只是想要她留下来而已,为什么她却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萧执聿想不明白,如果贺乘舟是那个变数,他只要除掉他就好。
  如果她是那个变数,他却是动不了她的。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乞求,给一点在意吧,给一点目光吧,给一点例外吧。
  从来都运筹帷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在掌控之外,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人心的萧执聿,却在苏绾缡这里开始缕缕碰壁。
  所有都在失控,完全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人生头一次,萧执聿升起了如此有心无力的复杂情绪。
  何必呢?这么折磨自己,不如就将她彻底囚禁,她恨也好,怨也罢,总归人是留在你身边了。
  他无数次这样劝说自己,可当真的看见她眼底噙着的泪时,他又会开始于心不忍。
  他明明知道,她的眼泪是她的利器,她的讨好,她的乖巧,她的懂事,甚至连带着她的冷漠和厌恶,也全都不过是她刻意为之的周旋。
  她太顽强了,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她都会迅速毫不犹豫地抓住离开。
  他根本没办法去松懈她哪怕一点,他赌不起。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呢?
  进一步让她痛苦,退一步自己不甘心。
  他也无数次在想,如果,他不是萧执聿。如果,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人,是他。
  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被她轻易厌弃,是不是她也会愿意原谅他千百次。
  他不想醒来,不想面对她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不想去斟酌思量他到底还要如何做。
  赌不起,就这样耗着吧。
  永远沉浸在梦里,即便会涌现出痛苦,至少还有美梦可以安慰。
  可是耳边突然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在唤他的名字。
  他仔细去听,是苏绾缡的声音!
  她说,他要是死了,她会恨他一辈子。
  恨一辈子吗?
  ……那就恨着吧。
  总归,还是记得他的。
  不是毫无痕迹的,无足轻重的在她的生命和记忆里,像是尘埃一般飘过。
  总归是记得的……
  手心好像砸落了水渍,黏黏的,很湿,也很烫,是药汁吗?
  他无从得知,只偶尔午夜梦回,沉重地睁开眼时,他好像见到了她……
  “绾绾,你来过是吗?”他轻声询问,心脏跳得猛烈带着声线都在发抖,每一下都像是要冲出胸膛,内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一定要是她。
  她包扎的手法是如此熟练,就连轻尘有时候都会忘记步骤,下意识动作一顿。
  他询问她时,她刻意回避提及,顾左右而言他。
  一定是她,一直在照顾他的人一定是她。
  明明这样坚定,明明早已经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了真相,却还是迟迟不敢求证。
  只能趁着她熟睡时,轻声地询问一句,像是得到她的默认。
  真的是她吗?如果是她,是不是还能证明自己在她心间还尚有咫尺之地,是不是证明她还是没有那么怨恨自己。
  萧执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欣喜她还关心着他,可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时刻,脑海里又会迅速涌起一切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念头。
  他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太需要她告诉他,是她,是她一直在照顾他。
  可是比起知晓答案,他更害怕的是她的否认。
  他不敢赌,害怕如果不是,他就连一点点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更害怕,她告诉他,一切只是为了救贺乘舟。
  她会这样说的,就像今夜,即便他没问,她也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唇边扯出一抹苦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泡在了水里,胀得涩疼。
  他只能庆幸,还好他没有问出口。
  他乖顺地守着那一点点来自于自己的推测生出的可怜幻想,以至于欣喜时不敢太得意,怀疑又时常反扑——在她每一分眼神的变化里,在她每一句语气的起伏里。
  将自己的心弦拉扯到极限,折磨得他几乎快要疯掉!
  他终于还是因为她而牵扯起了所有情绪,好像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
  他只能拼尽全力去感受她,就好像,她还是可控的,她还在自己身边……
  苏绾缡是被热醒的,感觉自己像是被圈在了一个火炉里,应该是出了汗,很湿。
  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大脑还不甚清明,耳畔便率先传来一道低沉粗重的喘息,紊乱得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眨了眨眼,继而清楚感知,后背抵着的滚烫身躯更是一寸寸灼烧着她的肌肤。
  脑袋一下炸开,她迅速回头,还未看清眼前景象,电光火石间就被枕在脖颈下的手迅速抬起擒住了下颌,压着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