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京枳      更新:2025-09-06 10:07      字数:3797
  
  …
  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行李,余想在床头留了张便签。轻轻拧开门锁,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却被无限放大。她抬眸,心脏猛地一窒——
  陈禹让竟然在客厅。
  天光尚未破晓,客厅沉在一种灰蓝色的朦胧里。他陷在沙发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影在稀薄的晨光中勾勒出沉默而疲惫的轮廓。不知道是刚被吵醒,还是彻夜未眠。就在余想屏住呼吸的瞬间,他像是心有感应,缓缓抬眸。
  空气仿佛凝固了。余想攥紧手里的行李,陈禹让便起身过来,强硬地拉住了她的行李杆。
  “去哪?”他的声音下仿佛压抑的暗流。
  余想垂下眼睑,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大伯出车祸了,我要回去。”
  “一起回去。”
  陈禹让的声音很哑。说话间,他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夺过行李箱,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买机票。
  “陈禹让……”
  “余想。”
  好像猜到她接下来的话,陈禹让直接打断。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直直刺入她的眼底。
  “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
  不过离开了几天,再回到林港城,余想竟无端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平民出身,有幸得贵人相识,但也因此薄如蝉翼。进入港府后,从站队的那刻起,余问君就在避免最坏的后果,为此他恪守底线,确保自己在失势后也不会陷入囹圄。
  成王败寇,尚能安然无恙已是最好的结果。自那之后余问君一直隐忍生活,却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出了车祸。
  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了三十小时,余问君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
  心电图规律波折,可他一直没有醒来。
  病房外围了众多黑衣人,推门而入,病床前却只守着韩双鹭一人。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混杂着生命流逝的腐朽气息。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余想苍白的脸上,随即扫到她身侧的陈禹让。那一瞬间,韩双鹭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后来的事情自然地走向了一条道路。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时刻到来,起搏器无法派上用场,寒冷的太平间,灰暗色调的灵柩。
  余想再度经历了这一切。
  余问君不被允许办追悼仪式,他的葬礼只来了零星几个人。韩双鹭以他女儿的身份操办了这一切。
  陈禹让的存在,在这寥寥数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有几位年长者认出了他,眼底闪过惊诧,终究没有上前寒暄,只留下几道含义不明的目光。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空荡的告别厅只剩下死寂。韩双鹭没有看陈禹让,径直走到余想面前,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冰冷:“余想,你不认得我,但是在市中心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余问君曾有过一段恋爱。在他进入港府后分开。在那之后很多年他当上乘龙快婿,妻子无法生育,他也无法强求。这时候,有人告诉他消息,他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这些年,何相宜一直帮忙照看韩双鹭。韩双鹭早就在何相宜的手机屏保上见过余想。
  韩双鹭至今未认过余问君,哪怕她知道,放学后,总会有一个人在远处看她。她也知道,母亲的账户里一直有人打钱,可母亲没有花费一分钱在她身上,最后和一位男性私奔。
  “我手上有欧阳家的事情,但到今天也没用了。”韩双鹭说着,忽地勾了唇,“当年余家出事,陈家是帮忙善后,但是他们也从里面拿到很多好处。”
  殡仪馆特有的阴冷气息裹挟着未散尽的香烛味道,沉沉地压下来。余想的身体微微晃了晃,陈禹让视线凝滞,顷刻之间,他身体的血液仿佛在倒流。
  韩双鹭哽咽道:“余问君有做错事情,但是这座林港城,有一个人干净吗?”
  …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殡仪馆灯光惨白,余想觉得自己浑身发软。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站不住、要晕过去,朦胧之间记忆断了线,此时此刻与过往交叠,她想到母亲葬礼那日。
  那是初三下学期。那天的林港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大到要将整座城市淹没。
  葬礼即将开始,余想却不见踪迹。所有人都在找她,余至君担心余想想不开,报了警。警车在雨夜呜鸣,余想躲在一间废弃的电话亭里,抱着双腿恸哭。
  小时候,她有一次假意离家出走。最后想回家却不知道家怎么走,想在这座电话亭里给妈妈打电话,可惜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枚硬币。
  后来借了路人手机给何相宜打电话,妈妈赶到这个电话亭把她接回家。
  从今天开始她就没有妈妈了。
  抽泣声愈发急促,直到玻璃门前出现一道身影。
  陈禹让浑身湿透,站在电话亭门口。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他黑色的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绷紧的肩线。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总是盛着散漫或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沉痛。
  余想缓缓抬眸,她看到陈禹让身后无尽的雨幕。
  后来陈禹让背她到路边打车,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余想脑袋上,但不妨碍两个人的身体都被雨淋透。
  余想趴伏在他背上。少年的背脊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成了她唯一能依附的支点。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冰冷刺骨。余想的脸颊贴着他湿透的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脊肌肉的紧绷。
  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尾流出,和雨水混在一起。母亲最后痛苦的面容、宫承惠与父亲接吻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撕扯,她的心开始抽痛,无尽的恨意蔓延开,不自觉攥紧陈禹让的衬衫。
  他以为她要滑下去,手上用了些力气把她掂起。这样托住她的动作,却让所有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余想最后的堤坝。她突然低下头,对着陈禹让肩颈咬了下去。直到铁锈味在唇齿间散开,她才回过神,几秒后,有些茫然地松开齿关。
  可陈禹让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后来她坐在的士上,又开始哭。陈禹让把他的手臂递到她面前,余想不明所以,一时忘记哭,泪眼朦胧地看他。
  陈禹让故作轻松地挑了下眉:“还要不要咬?”
  …
  林港大学的维修工似乎不看校园反馈。通往学生公寓的那条路,路灯竟然还没修好。那个长长的斜坡,沉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伤口。
  学校已经开学好几日,只是他们一直没来报道。周边有成群结队的学生走过,大家嘻嘻哈哈,谈天说地,他们混在其中,沉默不语,却无人发觉。
  公寓就在眼前。可还未走到,余想就停在了原地。陈禹让跟着她停下,似有知觉地看向她。
  余想低声说:“就送到这里吧。”
  沉默片刻。
  陈禹让心脏绞痛,他张唇,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念念。”
  余想没有回应,转身就要离开。陈禹让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余想下意识就要,却被他抓得更紧。
  故作的平静终于崩塌,早在眼眶里摇摇晃晃的眼泪断线般落了下来。余想一时失控地喊了出来:“陈禹让,我们没有以后了。你还不知道吗?!”
  几道探寻的目光从路过的人群中投射过来。陈禹让却似浑然不觉,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余想满是眼泪的脸。
  夜风吹来,他握住掌心那虚无的温热,痛苦不堪地开口:“念念。”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把我甩开。”他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是吗?”
  余想仰起脸,任由冰凉的夜风吹干眼角渗出的湿意,眼里是无尽的绝望。
  “那我能怎么办呢?陈禹让。”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
  她不忍再听,打破他的幻想:“陈禹让,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回到以前了。”
  她的手腕被攥得更紧,仿佛要被捏碎。陈禹让迫使她抬头看,声音开始颤抖:“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陈禹让,我爱你,可是又怎么呢?”眼泪模糊了余想的视线,“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很多事,我觉得一切都错了。你知道吗陈禹让……”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个盘旋在心底的噩梦:“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我们的认识就是错误,那样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林港城冬夜忽然变得好冷,寒风像裹着冰针,呼啸着刮过两人之间骤然扩大的、死寂的空隙。
  攥住她手腕的力度骤然减轻,她感受到他在颤抖。陈禹让的脊背好像软了下去终于谁都没再说话,只剩下余想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禹让静到绝望的面庞出现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