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
平流雾 更新:2025-09-06 10:07 字数:3728
“如此也算皆大欢喜,免得被阿潜的仇敌知道他还有一个妻子,连累到你……
“待到明日,天朗气清,除了杀死阿潜的仇敌,无人知晓阿潜死在何处……我们对外只说你的郎君出门做生意去了,我们一家人继续过日子,多好啊!”
李文进越说越激动,且越说越坚定,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面庞蜿蜒而下,将他唇角扬起的笑意隐隐扭曲,细细瞧去,竟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怖。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林雾知打断了李文进的笑意。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杏眸里燃着灼人的怒火,眼尾却泛着委屈的红。
“这般无情的话,你竟也说得出口?你让我觉得陌生,觉得害怕——既然你对阿潜的亲近都是假的,那对我又有几分真呢?表哥,若有朝一日你为了保全自己需要舍弃我时,你是否也会毫不犹豫?!”
虽百般劝说,但油盐不进。
居然还觉得他无情无义了起来?
李文进不由沉下脸,也爆发了:“你和阿潜能一样吗?你是我的血脉至亲,我敢说我这辈子唯一的期盼就是你和爹娘都过上好日子!除了你们,我谁都不在乎!林雾知!你才是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恐惧,阿潜和你才相处多久,你就对他这般死心塌地?我们已经朝夕相处十余年了,你竟然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若不是我自觉配不上你,还有他阿潜什么事!你早该是我的发妻了!”
情急之下,雨水呛进喉咙,李文进边咳嗽边从牛背上爬下来,顺势去草丛里把琉璃灯盏摸到手,却发现这盏灯在风雨中依旧稳稳燃烧,火苗纹丝不动。
他不由心情复杂,指节紧紧地攥住灯盏的长柄,唇角笑意颇有几分自嘲:“能拿出这等珍奇物件,又是崔姓公子……你总能碰到对你心存好感的世家子弟……”
或许是突然间把藏在心中、只敢用玩笑话的语气说过一次的爱慕彻底撕出口,李文进再也忍不住酸意,语气冷冷:“方才我远远地瞧着,这个崔公子与你在月下共骑之时有种说不出的亲密……你可要警醒些,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话毕,他提着灯盏走到骏马身旁,迎着粗暴雨水的击打,望向林雾知。
灯光凑过来,照亮林雾知眉毛和睫羽上缀着的细小的发着寒光的雨珠。
她缓缓掀起眼皮,用冷而淡的眼神垂眸望向李文进:“表哥,我是一定要去救阿潜的,你若不愿帮忙,就先走吧。”
——合着他说的这许多话,林雾知压根没听到,脑子里全是救崔潜的事。
李文进都被她气笑了,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疯了!疯了!你为何一定要救他?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不过是假夫妻,大难临头更要各自飞啊!你却非要上赶着救他,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我不懂!”林雾知猛地睁大眼,豆粒大的泪珠瞬间砸落下来,“我和阿潜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度过洞房花烛夜,我们如何是假夫妻?我们就是真夫妻!如今他遇了难,明明有机会救他,却要我救都不去救一下就放弃,我做不到!”
轰隆隆——
震天撼地的雷声响彻四野,鬼魅般的闪电在云层穿梭炸裂。
可这等巨响,都远不及李文进心里的惊涛骇浪和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他深深地愣在原地,面色苍白,单薄的肩膀被暴雨击打得微微发抖。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得知真相后的怕意,轻声地问道:“你,你莫非是、是……爱上阿潜了?”
林雾知睫羽如受惊蝶翼轻颤,而后缓缓地撇过脸,没有回答。
可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复。
李文进眉目一片怔然,心神恍惚下,原本握在掌心的琉璃灯盏缓缓滑落。
然而灯盏没能滚入泥泞之中——裴湛及时赶过来,俯身接住了。
他撑着不知哪里取来的油纸伞,施施然路过淋成落汤狗的李文进,抬腿上马,跨坐在林雾知身后,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一只滚烫的汤婆子塞入林雾知怀中。
直到无比自然地做完这些事后,裴湛才猛地一顿,好似意识到不妥之处,语含歉意地道:“我的侍从就给了我一把伞,实在对不住了,这位表哥。”
李文进喉结艰涩地滚了滚,他想像以往遇到达官贵人时一样扬起一个笑容,或者说点什么话展现自己的从容不在乎,他分明最擅长这种事。
可他的鼻腔里都是雨水的味道,口舌间也如同黄连般酸苦,他实在说不出话,也不太想说话。
最终,他没有发一言,缓缓转过身,脚步略带几分踉跄地爬上牛背。
裴湛也并不在意李文进如何,他正在暗暗打量林雾知,忽地蹙眉,抬手把林雾知头上遮雨的长衫扯下来,扔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语气淡淡道:“用湿衣服包头,你也不怕得头风病。”
林雾知心情极其低落,强打着精神,缓缓开口道:“多谢你,但那衣服是我表哥拿来为我遮雨的。”
“这样啊——”
裴湛的尾音微微拉长,但他这个人似乎没有尴尬的情绪,不甚在意道:“那我改日再送表哥一件长衫,聊表歉意。”
林雾知轻轻点了点头,又道:“表哥也不会在意的……没关系……”
裴湛也没有再三以表歉意。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牛背上失魂落魄的李文进,又看了一眼同样沮丧的林雾知。
在寂然的荒野,喧闹的雨声中,他的神情有种洞若观火的
幽深之意。
“我的侍从已经找到林姑娘的郎君,就在伏牛山的一道悬崖之上。”
裴湛忽地轻笑起来,温热的吐息丝丝掠过林雾知的耳垂:“林姑娘,你可要抱紧我的手,我要驱马快点上山了。”
第26章 恶念崔潜跳崖身亡
压在林雾知耳畔说完这番话,裴湛猛地勒紧缰绳,长鞭狠甩马臀,骏马顿时如离弦之箭窜出去。
林雾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后仰,直直撞上裴湛的胸膛,可她刚蹙起眉头,手里就被塞了一把油纸伞。
裴湛低沉的嗓音混着雨声:“我实在腾不出手,麻烦林姑娘了。”
可骏马奔行的速度过快,即便林雾知双手死死攥住伞柄,还是被狂风骤雨吹得几乎连人带伞都要被带离马身。
不知何时,裴湛灼烫的掌心再次紧紧贴在她的腰腹,他身上的冷香混着雨气,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
“抱紧。”
话音刚落,林雾知还未及反应,就被深深按进那方宽岳坚实的怀抱,山风卷着碎雨扑来,却再也沾不得她分毫了。
眼下救人要紧,雷雨暴风中的山路也极为艰险,林雾知顾不得男女之别,乖巧老实地待在裴湛怀中。
只是被这一番折腾,她忽然后知后觉——她才和崔公子说了阿潜的容貌特征,崔公子的侍从就找到阿潜了?
裴湛适时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来到象城县,正是奉命寻回那位身戴青玉双鱼佩的公子,巧的是,他与林姑娘郎君的外貌极为相似,更巧的是,我的侍从告诉我,他如今正在伏牛山被围杀。”
豆雨如锤,砸得伞面咚咚作响。
林雾知神情微微恍惚,那双惯常含笑的杏眸黯淡下来,唇角却是轻抬起来,略勉强笑了笑:“竟是这般巧合……”
“是啊。可这诸多巧合,只能说明一个真相,他定然就是你的郎君了。”
“……我其实是上山采药时,遇到坠崖重伤的郎君,郎君苏醒后就失忆了,一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我以为他不过是普通的乡野男子……”
“林姑娘自觉没有被骗就好。”
“当然没有。我与郎君两情相悦,哪怕不知他的身份来历,我也愿意嫁给他,如今他能找到家人,我也为他高兴。”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地沉默着,一时间天地间只闻狂风暴雨声。
林雾知神情若有所思,缓缓低下白软的脖颈,将面容藏在发丝里:“崔公子可否将我郎君的姓名告诉我?”
阿潜若是恢复身份,离开了龙兴村,她今后该如何生活?
便是按照舅父所说,就当自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可她应该还没有怀孕——无子女傍身的寡妇,当着又有何意义呢?
“恕我无可奉告。”
出乎意料的,裴湛拒绝了。
他语含歉意,却分明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冷漠:“你尚未被阿潜的父母认可,我不能透露阿潜的身份。”
此话言外之意令人不敢细思。
不被男方父母认可的儿媳,终究只是男方一段的露水情缘,连妾也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养在外头的玩意儿。
世家大族最重颜面,若是让她这个玩意儿知晓了男方的真实身份,吵吵嚷嚷地闹上门来,岂不惹人笑话?
林雾知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痛,不知是被雨水的寒意冻透了,还是被羞辱的委屈,身体微微发颤。